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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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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栖:妈,对不起。】
【木栖:这个月的工资我放你柜子上了,我知道错了。】
李木栖从小到大给顾弄溪道歉的次数已经超过他年龄的两倍了,这已经成为他骨子里的习惯了。
他垂眼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两行消息,指尖悬在离键盘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上,发着让人不易察觉的颤。
李木栖用力闭了闭眼,左手攥住了右手腕。
别抖了......
熟悉的麻木感又开始涌向四肢百骸,他已经停药很久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躯体化的症状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李木栖不知道自己的这幅惨样究竟有没有被孔秋宇看到。
但就算看见了也无济于事。
和他刚才说的一样。
李木栖最不堪的样子,孔秋宇早就见过了。
直到想到这儿,李木栖才勉强接受了再一次和孔秋宇待在一个空间内。那股被针扎般无所适从的窒息感,才慢慢随着他长舒的一口气消散。
孔心溪从保卫科出来的时候,碰巧隔壁诊室的医生刚下手术台,她揉着酸痛的肩膀和陈医生一前一后走进诊室内。
“哥,你还没走啊?”她看着办公椅里的青年有些纳闷地问道。
陈医生从自己抽屉里翻出润喉糖,扔给她一块,“你哥大老远来看你一趟,人还没见到,走个什么劲儿啊。”
孔心溪笑了笑。
她哥日理万机,以前来医院看她都是顺便、路过,这次时间长,她看了眼表,都快三个小时了。
其心可昭。
孔秋宇也没打算搭理她,有些无聊地撑着头,指尖在屏幕上滑着,孔心溪拿手套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黄色的鸡。
蓝色的河马。
红色的狐狸。
三点一线。
?
真是闲的。
都快三十的人了。
她真是后悔凑过来看这一眼,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刚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简单的跟她提了一嘴刚才发生的事,孔心溪心有余辜。
她没想到孔秋宇会来。
当然,她要是能提前知道的话,一定会让李木栖躲得远远的,眼下倒显得有些刻意。
但表面看上去还算风平浪静。
她心底一直打鼓,默默把润喉糖放在坐在治疗床上走神的人面前。
李木栖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他眨了眨发涩的眼睛,茫然地抬头看她。
“别那么无辜的看着我,你这条腿要还想不想要?”孔心溪板着脸,她就跟着主任去病房看了几个病人的术后情况,回来就事情的走向几乎有点太超过她的想象了。
“你妈打你,你就站那挨打啊?”孔心溪蹲在李木栖面前,拿小锤子轻轻敲了敲他肿起来的内髁,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敢还手,也不知道躲吗?”
“扭了一下,应该不严重吧?”李木栖眨巴着眼睛,避重就轻地问。
“挺严重。”
“啊?”
坐在李木栖东南方向的人玩游戏的手指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扯下口罩抬头,慢条斯理放下了手机。
孔心溪坐到电脑旁,调出病历扫了一眼,又开了几项检查,看着桌子对面紧张兮兮望着自己的李木栖,非常惋惜地表示,“宝贝儿,去拍个片儿吧,看看还有没有得治。”
李木栖:“.....”
一道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你们院长知道你是这样给人看病的么。”
李木栖下意识转头,视线在半空中和恰好掀起眼皮看过来的孔秋宇蓦地一撞,对方狭长的眼尾往上挑着,深褐色的瞳孔透着漫不经心,但看过来时,似乎又多了一份疏淡。
孔秋宇的目光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三秒,很快就移到了另一边。
“下班时间,你管我怎么看病。”孔心溪敲了敲腕上的表,随即从电脑上移开目光跟李木栖“好了,你先去门诊缴费,我给刘大夫说一声,给你加个塞。”
孔医生特意打过招呼了,也好在这会儿拍片子的人不多,片子出的特别快,孔心溪看了看片子,没二次骨折,周围软组织肿胀而已。
“你快谢天谢地吧,学长。”孔心溪两腿踩在地上一蹬,椅子滑到了更衣室。
没二次骨折就好。
李木栖抱着大腿尝试抬了抬,刺痛感也不是很明显了,他长舒了口气,看来早上刚上的夹板还是起了大用处。
他眼前忽然又浮现那双骨肉停匀的手。
掌心干燥,又带着恰好的温度。
和很多年前一样。
李木栖莫名想到没有被自己接通的四个电话。
孔秋宇这个名字,时隔两年,难道要再一次蛮横的侵占在了他的生活里吗?
这是不对的。
这会儿,孔心溪已经在更衣室找到了个天衣无缝的能把这两个看似毫无关系而又处处都是关系的两个人周旋开了,她伸个头,“哥。”
“嗯?”孔秋宇连头也没抬。
“帮我个忙?”她问。
“不帮。”他答。
孔心溪咬牙切齿,小声嘀咕:“要不是李木栖谁愿意搭理你。”
“你说什么?”孔秋宇皱眉。
“......没什么,我等会去约会,你刚回国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办.......”
孔秋宇打断她施法,“觉得耽误我时间就别说了。”
他的声音很淡,又带着一点点鼻音,显得整个人又懒又颓。
李木栖小心翼翼地把目光投过去。
记忆里的孔秋宇好像也是这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又好像都感兴趣,他的冷漠和疏离是刻在骨子里的,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然置之。
他那样的身份,确实万物都无需上心。
S大的球场上总是会围着熙攘的人群,孔秋宇经常站在最遮阳的树下一隅,白色短袖外面套着一件松垮的红色球衣、总随性又恣意地拍着手里的篮球。
而在一众阿谀奉承的酒会雅座间,他会在烟雾缭绕中,斜倚在沙发里,指尖从容不迫地晃着骰子蛊,包厢里的人要么眼神瞟着他,要么端着酒杯假装闲谈,实则都在等他开口或落骰,连呼吸都放得平缓。
他偶尔淡淡勾下嘴角,那笑意没什么温度,却足够让试图搭话的人下意识放低姿态,话到嘴边又斟酌再三。
S大盛传,孔少爷是那群风流蕴藉的贵族子弟里,最清风霁月、最玉质金相的公子哥,但偶尔有人搭话也不会有高高在上,会让人产生身处下位的恐惧。
即使这样。
李木栖也并没有觉得能有人真正可以和他平视,更没有正大光明的机会和这样的他搭话。
更别提这种放松状态下的孔秋宇。
“我现在下班了,你送我去餐厅找娇娇。”孔心溪大手一挥。
孔秋宇顿了一下,没答应也没拒绝,他的视线落在了,余光一直瞥着他却又自以为隐藏很好的人身上。
李木栖见他看过来,默默把头摆正。
“我送他。”孔秋宇收了手机。
李木栖愣住。
孔秋宇的车就停在楼下。
是一辆银色的迈巴赫,车身泛着冷冽光滑的金属光泽,线条利落平整,每一处漆面都打磨的光滑如镜。
这种车型在整个亭州都属于凤毛麟角,整体低调内敛又不失优雅奢华,和他矜贵的气质十分适配。
李木栖在急诊楼门口拄着拐站住,晚风把他额前的刘海吹得乱飞,刚在治疗室里孔心溪又磨了孔秋宇一会,对方还是没同意送她。
在楼下分别时,孔心溪递给他一包医用的消肿冰块,偷偷凑近他说,“我哥这个人就是比较轴,当年那件事你还是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吧,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看着孔心溪利落干脆转身离开的背影,李木栖想,不一样的,如果她知道当年自己爬上了她哥的床,绝不会如此冷静劝他宽心。
这会儿天已经黑完了,李木栖抬头看了眼人行道旁光秃秃的树,思考着怎么和孔秋宇开口。
他不想麻烦孔秋宇,也不想和孔秋宇再扯上任何一丁点关系。
晚上的风刮的脸生疼,李木栖往旁边挪了两步,想避开风口,却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身体猛地一晃。
一只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
还是那种干燥又不失温度的触感。
带着点淡淡的医院洗手液的清香,身后人身上散发着温暖、干净的气息,和记忆里某个深夜不谋而合的场景一齐撞进了李木栖脑海中。
他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连忙直起身,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谢谢。”
李木栖已经数不清今天和孔秋宇说了多少句谢谢。
孔秋宇冷淡地瞥他一眼,抻开长腿往前走。
“那个,”李木栖鼓起勇气叫住他,冷风把他的声音模糊了一点儿,“不用麻烦了,我就住这附近,自己回去吧。”
孔秋宇回头看他。
淡漠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缓缓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才淡淡开口,“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藏了两年,我一次没有找过你吗?”
李木栖笑容僵在了脸上。
见孔秋宇又朝自己走来,他慌乱的、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指甲陷入了更深的肉里。
孔秋宇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扫了一眼他颤得快要坏掉的手,微微蹙眉。
“孔少爷。”李木栖的声音像是在沙砾里滚过,沙哑的不像话,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说,“我知道......我当年利用了你,我不该把你卷入到我和邵卓隽之间,我.....”
孔秋宇盯着被头顶急诊牌映得脸色发红的李木栖,没有再往前走,在矮他一寸的台阶上站定。
“对不起。”李木栖的眼神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哀伤,几乎要把他的腰压弯了,他把自己的半张脸藏在外套的衣领后,仿佛这样就能消弭他对那件事的愧疚。
他识人不清,年少不懂什么叫爱情,被人用几句温软情话哄骗,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轻易掏空了自己从高中毕业所有兼职和节衣缩食省下来的积蓄,他耗尽所有心力,也只换来了一瓢镜花水月的荒唐。
更也不知道当时浑身是伤,匍匐着卑微求救,走投无路抓住的竟然是洛文集团董事长的独子--孔秋宇的裤脚。
当时他似乎也是用这种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问,救你,我能得到什么?
李木栖不知道。
他没有钱,也没有权,只有滚烫的眼泪簌簌而落。
等他绝望的、无助的哭累了,孔秋宇才终于纡尊降贵地俯身。指腹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沉默了许久,然后抹掉了他眼尾一颗泪。
—他得救了。
孔秋宇不仅出手帮他解决了和邵卓隽之间的所有的不平等的协约,还把他被卷走的3万块钱要了回来,被算计的邵卓隽气急败坏,却也没有办法制衡孔家,面上还是和气之交,但背地里却慢慢淡出了好几个合作。
于是,两个天壤之别的人,就这么被捆绑在了一起。
李木栖劫后余生,深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回报孔秋宇。
邵卓隽在他第一次逃跑后,为了逼他就范,把A市所有他能接触到的工作,全部下了黑令,只要他往上递简历,就一定会被刷掉,邵卓隽断了他所有求生的后路。
他没有钱了。
就想到用身体,就是出去卖,一个晚上,也能拿到好几万吧?
但他始终狠不下心,即使这是来钱最快的方法。
直到那一天,李木栖却误打误撞的、被下了药浑身燥热的孔秋宇抓住了胳膊。
一夜荒唐。
事后孔秋宇却用一种他从未领略过的眼神和姿态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他无比厌恶地说,“如果我知道你是这种别有他求的人,我不会救你。”
李木栖当时眼泪又落下来,砸在了裸露着还在渗血的膝盖上,烫得他几乎要窒息,他裹着衣服连滚带爬的逃离酒店。
从此之后,他没有再见过孔秋宇。
李木栖这棵高墙上的蒿草,被人折了又折,永远不可能插在新鲜肥沃的土壤里。
“如果你重新启用那个手机号就是为了让我翘掉一个竞标会来听你说对不起三个字的,”孔秋宇对他自我感动的招数并不感冒,他冷笑道:“李木栖,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孔秋宇抬起腕表看了一眼,“你现在已经浪费了我十五分钟。”
李木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没想过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他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银行卡,他的手止不住的发抖,“我没有带工资卡。这张卡里有五万......”
“我需要一个固定的床伴。”孔秋宇不耐烦地打断他。
李木栖脸已经完全僵住了,连扯动一个得体的表情都难以做到,被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中,他难以为继地逼迫自己抬起头。
面前的青年明明容貌、五官都没有任何一丝变化,可是从气质上已经和两年前那个人,截然不同了。
路灯的昏黄勾勒出他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更挺拔,也更冷漠。
他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孔秋宇在故意羞辱自己。
就这么对峙良久,待情绪一点点回落。
李木栖在袖子里掐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紧绷的双肩,一点一点松懈着。
“我调查了你最近两年的学习、工作经历以及感情状况,勉强符合我对床伴的要求。况且,”和孔秋宇一同开口的,还有漆黑天空中打着旋儿飘落下来的雪花,“你不是想爬我的床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我允许你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李木栖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捂住了发闷的胸口。
躯体化的症状又来了……
他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又仰起头看着天空,冰凉的雪花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转瞬即化。
亭州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
李木栖眼睫上沾着雪,垂下的眼睛一眨不眨,说出口的话带着热气,他一字一顿,“我知道了。”
孔秋宇轻微的蹙了下眉,周身气质也随着天气变得阴冷,他往后仰了仰,靠在车门上冷漠的盯着他。
这道目光太过直白,太过锋利,让他无处遁形,李木栖甚至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穿衣服。
“我知道的。”李木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自我认同地点点头。
他挪动了一下又痛又麻的腿,想要维持最后的体面,转身离开,却又被孔秋宇一句话钉在原地。
“现在,上车。”
李木栖单薄的身躯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孔秋宇绕过车头,坐进了驾驶座,全程没有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