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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雨阁的暗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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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阁”并非一座显眼的建筑,它隐在雨城老区错综复杂的水巷深处,需要换乘两次乌篷船才能抵达。这本身就透着不寻常——一个注册信息模糊的基金会,却拥有如此隐秘且颇具格调的场所。
护燕然先一步抵达,如同融进水巷阴影的一部分。他确认了撤退路线,检查了乌篷船的结构,甚至测试了水道不同位置的深度和流速。当他回到登船点与江日暮会合时,身上带着水汽和一抹极淡的、属于淤泥和水生植物的冷冽气息。
“水道复杂,易于设伏,也便于撤离。”他低声快速汇报,目光扫过江日暮身上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船夫是熟手,指关节有厚茧,不完全是摇橹留下的。”
江日暮整理了一下领带,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既来之,则安之。看看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文化交流’。”
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中无声滑行,船头破开墨绿色的水面,漾开层层涟漪。两岸是斑驳的马头墙和紧闭的木雕花窗,偶尔有灯笼的光晕在雨雾中氤氲开一小片昏黄,像窥探的眼睛。
听雨阁到了。它更像一座加固过的古老宅院,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两盏素白的灯笼在雨中摇曳。引路的侍者沉默寡言,动作轻盈利落。
晚宴设在一间临水的大厅,雕梁画栋,古筝乐曲淙淙流淌。长桌上摆着精致的餐点,宾客大约二三十人,衣香鬓影,谈笑风生,看起来与任何一场高端文化沙龙无异。
陈理事热情地迎上来,将江日暮引荐给几位“本地名流”——一位是收藏颇丰的古董商,一位是研究地方志的老学者,还有一位是声音软糯、眼神却精明的本地女企业家。
护燕然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助理,安静地跟在江日暮身后半步的位置,手中拿着一个皮质笔记本,偶尔记录着什么。他的存在感被刻意降到最低,但感官却提升到极致。他注意到那位古董商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内侧有一道细微的、不属于把玩痕迹的划痕;老学者的眼镜腿似乎比寻常的略粗一些;而那位女企业家递名片时,指甲修剪得异常光滑,几乎能反光。
江日暮与众人周旋,言辞风趣,学识渊博,很快成为小圈子的中心。他巧妙地引导着话题,从雨城的古老传说,谈到近代的变迁,再似不经意地提及一些敏感的时间节点和地点。
“……说起来,城西那片老厂区,听说拆迁时挖出过不少有意思的老物件?”江日暮端起酒杯,状似随意地问道。
气氛有瞬间几不可察的凝滞。古董商打了个哈哈:“都是些破铜烂铁,不值一提。”女企业家则笑着岔开话题,说起最近的一场艺术品拍卖。
护燕然在笔记本上写下:“城西厂区。回避。”
这时,一位一直坐在角落、未曾与人交谈的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过来。他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满头银丝,眼神却异常清亮。
“江教授对雨城的历史很感兴趣?”老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您是?”江日暮态度谦和。
“敝姓沈,一个老家伙了,不值一提。”沈老摆摆手,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江日暮,又在他身后的护燕然身上停留了一瞬。“雨城的故事,藏在雨里,也藏在……”他用拐杖轻轻点了点脚下的地板,“……有些地方,水太深,容易淹死人。”
这话带着明显的警示意味。
陈理事立刻上前,笑容有些勉强:“沈老就爱开玩笑。江教授,别介意,他年纪大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沈老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转身又蹒跚着回到了角落。
护燕然注意到,在沈老离开后,那位一直笑容可掬的女企业家,对着隐藏在盆景后的某个方向,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试探结束。”护燕然借着给江日暮添酒的机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们在评估你的‘价值’和‘威胁’。”
江日暮抿了一口酒,甘醇的液体滑入喉咙,眼神却愈发清明。“沈老是变数,也可能是钥匙。”
晚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接近尾声。陈理事再次出现,热情地邀请江日暮明日参观基金会的一处“私人收藏馆”,声称那里有更多不对外展示的珍品。
江日暮笑着应允。
回程的乌篷船上,雨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篷顶,噼啪作响。
护燕然将从沈老座位附近“无意”拂过、并沾在指尖的一点特殊香料碎屑,小心地存入另一个密封袋。“两种标记,邀请函和沈老。可能代表两股势力。”
江日暮望着漆黑的水面,缓缓道:“陈理事和他背后的人,想引我们去‘收藏馆’,那里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真相’。而沈老……他在警告我们,水比我们看到的更深。”
他转过头,看向护燕然在黑暗中轮廓分明的侧脸:“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初步检测,”护燕然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冷静,“邀请函上的颗粒,含有微量的稀有植物碱,常见于某些特种追踪剂。沈老身上的香料,成分复杂,有几种药材,常用于……解毒提神。”
江日暮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船帮。
追踪与警示。陷阱与钥匙。这座被雨水浸泡的城市,果然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谜团。
“收藏馆,要去。”江日暮最终说道,语气坚定,“不仅要去看他们想给我们看的,还要想办法,找到沈老。他既然开了口,就一定还有下文。”
护燕然点头,手按在腰间。冰冷的触感让他无比清醒。他知道,踏入“收藏馆”的那一刻,就是真正撕破温和表象,直面危险的开始。
乌篷船靠岸,雨城的夜,深沉得望不见底。而他们,正一步步走向这深渊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