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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人间归途•共生[下] ...

  •   生活依然不富裕,贷款要还,店面租金年年涨,设备需要更新,身体也会疲惫。但方向一致,心是满的,脚步是踏实的。她们在共同经营这份小小事业的过程中,也找到了独属于她们的、深刻而绵长的相处节奏。

      斐拾荒依旧不是善于言辞的人。她很少说“爱”,很少承诺“永远”,依然学不会那些浪漫的花样。但她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用行动,用细水长流的关照,用沉默却坚实的守护。

      她会在楚留昔为了赶稿子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时,默默起身,不是催她睡觉知道催了也没用,而是去厨房热一杯牛奶,轻轻放在她手边,杯底压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小纸条,上面是她工整却稍显笨拙的字迹:“早点睡。明天给你煎蛋。” 然后自己先去睡,但总会留一盏小小的夜灯。

      她会在店里接到一笔利润可观的大单、收到款项后,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想着全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是会拉着楚留昔,去商业街那家她念叨了很久、据说味道很正宗但价格有点小贵的日料店。点餐时,她会假装不在意地说“随便点”,但结账时看着账单,还是会忍不住微微皱眉,小声嘀咕一句“够买一套好扳手了”,惹得楚留昔一边笑一边心疼。

      她会在楚留昔因为原生家庭的旧伤、因为与母亲依然若即若离的关系而黯然神伤、独自垂泪时,不再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沉默,而是走过去,将她轻轻揽进怀里,用带着薄茧的手指笨拙地拭去她的眼泪,然后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发顶,说一句:“都过去了。现在有我在。以后也会在。” 简单,直白,没有任何华丽的修辞,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能安抚楚留昔的心。

      楚留昔也变了,这种变化是内化于骨子里的。她不再仅仅沉溺于书写那些感伤春秋、飘渺唯美的文字。她的笔下开始出现带着机油味、汗水味和金属冷冽气息的故事,出现沉默寡言却用双手创造价值、守护所爱的女性形象,出现平凡市井中相濡以沫、互相扶持的温暖光亮。她成了修车行名副其实的“兼职财务总监”和“公关经理”,用她的细腻、条理和沟通能力,完美地弥补了斐拾荒在管理、社交方面的粗线条。她依然敏感,甚至因为经历而更加善解人意,但那种敏感不再只用于感知自身的忧伤,更多用于体察斐拾荒沉默之下的细微心意——

      比如,她发现斐拾荒那个沉重的工具箱把手边缘被金属磨得起了毛刺,甚至划伤了斐拾荒的手掌,她便悄悄量了尺寸,去皮革店买了边角料,熬了两个晚上,一针一线缝制了一个结实又柔软的皮套,内里还垫了薄薄的海绵。当她将皮套套在工具箱把手上时,斐拾荒愣了很久,然后低着头,说了声“谢谢”,耳朵尖却红了。

      比如,她注意到斐拾荒因为长期弯腰在底盘下工作,晚上回家后总是不自觉地揉捏后腰,有时甚至疼得微微吸气。她便去书店买了按摩相关的书籍,在网上找视频教程,自学了基本的腰部按摩手法。每天晚上,无论多累,她都会让斐拾荒趴好,用温热的掌心和不轻不重的力道,帮她放松紧绷的腰肌。起初斐拾荒很不好意思,总是僵硬着身体,后来便慢慢放松下来,有时甚至会在这轻柔的按压中悄然睡去。

      她们之间的默契,在日复一日的共同生活、共同劳作中,沉淀成一种无需言语、甚至无需眼神交流的深刻懂得。斐拾荒在车间里一个抬手,楚留昔就知道她是需要14号套筒还是17号梅花扳手,能准确地将工具递到她手中;楚留昔在接待顾客时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斐拾荒就能分辨出她是身体疲惫还是遇到了难缠的客人,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水,或走过来用专业术语接过话头。

      第三年春天,她们用辛勤攒下的钱,加上又一笔条件更优惠的小额创业贷款,买下了一套位于老城区的二手房。面积不大,只有六十平米,房龄超过二十年,位于没有电梯的五楼。但房子朝南,采光极好,有个小小的、方正的阳台。最重要的是,这是她们自己的家,不必再担心房东涨价、不再续租,不必再忍受隔壁的嘈杂。家,这个字眼,对于从小漂泊的斐拾荒和家庭关系复杂的楚留昔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分量。

      搬家那天,没有请搬家公司,两个女人像蚂蚁搬家一样,用自己的小推车和借来的三轮车,一点点将出租屋里的家当运到新家。过程繁琐劳累,但每搬一件东西上楼,心里就多一分踏实和喜悦。收拾旧物时,斐拾荒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落满灰尘、几乎要被遗忘的硬纸盒。

      楚留昔拍了拍盒子上的灰,小心地打开。灰尘在从阳台照进来的阳光里飞舞,像无数细小的金色精灵。盒子里,那串沉寂多年的金属风铃静静地躺着,齿轮、轴承、链条上蒙着厚厚的、柔软的灰絮,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金属光泽。旁边是那枚同样被遗忘的铜币,穿着的红绳已经脆弱得颜色发暗,轻轻一扯似乎就会断裂。

      斐拾荒站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楚留昔的动作,手指无意识地搓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侧缝——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会泄露内心情绪的肢体语言。她在担心,担心这些旧物会勾起楚留昔不愉快的回忆,担心楚留昔会觉得它们“不吉利”或“寒酸”。

      楚留昔却没有露出任何伤感或嫌弃的神情。她拿起那枚铜币,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铜币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深褐色的氧化层,但中心那个“荒”字,在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辨。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斐拾荒,眼里有隐约的水光闪烁,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释然、温暖,以及深沉的爱意。

      “它只是旧了,”她轻声说,指尖温柔地抚过铜币上那个深深的“荒”字,动作小心翼翼,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文物,“就像我们,拾荒。不是褪色了,暗淡了,是……包浆了。”

      “包浆?”斐拾荒重复这个词,眉头微蹙,不太理解这个文绉绉的词。

      “嗯,古玩行里的说法。”楚留昔耐心解释,目光依然温柔地停留在铜币上,“指器物经过长年累月被人摩挲、使用,表面形成一层温润、自然、幽然的光泽。那是岁月和人的气息共同作用的结果。越老的物件,包浆越好看,越珍贵,因为它记录了时光和故事。”她将铜币贴在自己心口,感受那微凉的触感,“我觉得,我们的感情也是。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挣扎、磨合,磨掉了最初那些尖锐的棱角、不安的毛刺,剩下的,是温润的、厚实的、紧紧贴合在一起的东西。就像这铜币的包浆,洗不掉,磨不灭,是我们独一无二的印记。”

      斐拾荒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侧脸,听着她温柔而充满智慧的话语。这些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某个一直拧着的结。良久,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放松的笑意,在她总是紧抿的唇角慢慢漾开,像初春时节冰封的湖面裂开的第一道细纹,清澈,明亮,充满生机。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从盒子里拿起那串沉甸甸的风铃。她找来工具箱,用软布仔细擦拭每一个齿轮、每一节链条、每一个轴承,检查每一个焊接点和连接处是否牢固。然后,她走到新家那个朝南的、洒满阳光的小阳台上,寻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风铃挂了上去。

      一阵温柔的春风适时地穿堂而过,拂动了风铃。沉寂多年的齿轮与轴承再次相互碰撞、摩擦,发出那熟悉而独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叮咚声响。那声音清脆却不刺耳,悠长而不聒噪,像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和解,像对过往伤痛的温柔告别,更像对崭新未来的清澈祝福与延续。

      楚留昔走到阳台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斐拾荒仰头凝视风铃的侧影,听着那悦耳的声响,嘴角扬起幸福而安宁的弧度。这个家,终于完整了。

      此刻,修车行里,又一个寻常的工作日即将在夕阳的余晖中落下帷幕。

      斐拾荒完成了今天最后一辆车的全面保养——一辆开了八年的白色大众。她仔细检查了机油、机滤、空滤、刹车片、轮胎气压和磨损情况,清洗了节气门,最后用诊断电脑读取了全车故障码,确认一切正常。然后在工单上流畅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些年,在楚留昔的“逼迫”和鼓励下,她那一手曾经像小学生般歪扭的字迹,已经进步了许多,至少看起来工整有力,有了风骨。

      她走到车间角落的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先用专用洗手粉仔细搓洗掉手上大部分的黑色油污,然后再用店里常备的、楚留昔特意挑选的柠檬味洗手液,反复揉搓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缝、掌心的每一道纹路,直到皮肤恢复原本的颜色,只留下一些深入纹路的、淡淡的印记——那是长年与机油、金属打交道的职业勋章。她脱下沾了些许污渍的深蓝色工装外套,露出里面一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针织衫。那是去年楚留昔送她的生日礼物,羊绒混纺,贴身穿非常舒适,价格对于她们来说不算便宜。斐拾荒最初舍不得穿,一直挂在衣柜里,直到楚留昔某天故意说“再不穿就过时了,浪费钱”,她才肯拿出来,并且一旦穿上,就发现确实舒服,便常常穿了。

      她推开车间与接待室之间的玻璃门,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干净的机油味和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楚留昔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细密的声响。屏幕的冷光映在她专注而柔和的脸上,给她长长的睫毛投下小小的阴影。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加白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个简单的木质发簪固定,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线条。那枚古旧的铜币从毛衣领口露出来,在室内灯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类似蜜蜡的光泽。

      “等很久了?”斐拾荒很自然地将手搭在楚留昔的椅背上,微微俯身,看向电脑屏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她看不太懂具体情节,但能认出是楚留昔正在创作的新小说的文档界面,标题暂定是《齿轮间的回响》。

      “还好,刚写完这一章的高潮部分。”楚留昔停下打字,很自然地放松身体,向后靠进斐拾荒的怀里,仰起头,后脑勺轻轻蹭了蹭斐拾荒的下巴,“今天累吗?李太太那辆车的异响,找到了吗?她下午还挺担心的。”

      “嗯,找到了。发电机轴承老化,有间隙,高速转动时产生噪音。已经换了新的。”斐拾荒言简意赅地汇报,同时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捏楚留昔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后颈。她的手指有力,穴位找得准,力道恰到好处。“你呢?稿子写得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下午编辑还打电话来,说读者对上一期的反响特别好,催我快点写后续呢。”楚留昔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对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早上买了你喜欢的肋排,还有市场尽头那家老农自己挖的新鲜春笋,嫩得很。”

      “你做主,你做的我都喜欢。”斐拾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米色风衣,抖开,帮楚留昔穿上。动作熟练自然,像是做过千百遍的日常仪式。楚留昔配合地抬起手臂,感受着衣物带来的暖意,以及斐拾荒指尖偶尔擦过肩膀时,那令人安心的粗糙触感。

      两人检查了一遍车间和设备,关掉总电源,锁好里外两道门。沉重的卷帘门被拉下,发出“哗啦”一声响,将一天的忙碌与喧嚣隔绝在内。“荒草汽修”的招牌在渐浓的暮色中静静矗立,右下角那个小小的霓虹灯牌准时亮起“营业结束”的柔光字样。

      她们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三月的晚风还带着料峭寒意,楚留昔下意识地朝斐拾荒身边靠了靠。斐拾荒几乎立刻察觉,没有任何犹豫,手臂伸过来,揽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身体为她挡去大半的风。

      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一盏一盏地拉长、缩短、交叠、又分开,在地上画出亲密无间的图案,常常分不清彼此。

      “对了,”楚留昔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杂志社今天寄来的稿费,还有……”她抽出信封里另外几封手写信,“有几封读者来信。现在还有人写信,真难得。”她打开最上面一封,轻声念起来,“这个读者说,她很喜欢我写的那个系列故事,尤其是关于那个女机械师的部分。她说她的母亲就是一名车床工,沉默寡言,双手粗糙,她以前总是不理解母亲,甚至有些嫌隙。但看了我的故事,她好像忽然读懂了母亲沉默背后的骄傲、担当,还有那些不曾说出口的爱。”

      那个系列故事的原型是谁,她们心照不宣。楚留昔笔下那个不善言辞却手艺精湛、用行动而非语言守护所爱、在男性主导的行业里默默撑起一片天的女机械师,身上处处是斐拾荒的影子,却又融合了楚留昔更深的理解与升华。

      斐拾荒接过信封,没有先看里面装着的稿费,而是接过那封读者来信,就着路灯昏黄的光线,仔细地、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信纸上娟秀的字迹,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些真诚的文字。看完,她沉默地将信纸仔细地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和信封一起,郑重地放进自己工装裤胸前那个带按扣的口袋里——那是她习惯放最重要、最贴身东西的地方,比如家里的钥匙,比如楚留昔给她写的小纸条。

      “写得很好。”她低声说,耳朵在昏暗中有些不易察觉地泛红。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高的评价。

      楚留昔侧头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廓,心里软成一片。她知道,对于斐拾荒来说,这种形式的“被看见”、“被理解”,甚至“被通过文字传递了价值”,比任何直接的赞美都更让她触动。她笑着,更紧地挽住斐拾荒的胳膊,将身体的重量放心地倚靠过去:“回家给你看这一章完整的稿子,女机械师要攻克一个技术难关了。”

      “好。”斐拾荒点头,手臂将她搂得更稳。

      她们的小家在三站公交车之外的一个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楼道有些狭窄,但邻里熟稔,见面会打招呼。上到五楼时,感应灯随着她们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暖黄的光。打开家门,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出门前用小火慢炖的玉米排骨汤还在砂锅里保温,散发出诱人的咸香;窗台上,绿萝和吊兰的藤蔓在晚风中轻轻摇曳,长得郁郁葱葱;最让人心安的是,阳台方向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叮咚的金属碰撞声——是那串风铃,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偶尔苏醒,发出梦呓般的声响。

      楚留昔换上舒适的居家鞋,径直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斐拾荒则习惯性地先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水电开关,确认都安全无误后,拿起窗台边的小喷壶,给每一盆绿植仔细地浇水。这是她们多年磨合后自然而然的分工:楚留昔负责厨房的烟火气和书房的笔墨香,斐拾荒则包揽了家中所有需要维修、安装、力气的话,以及照顾这些沉默的绿色生命。

      晚饭简单却温馨:红烧肋排色泽油亮,软烂入味;清炒春笋片洁白脆嫩,带着山野的清新;番茄鸡蛋汤红黄相间,酸甜开胃。两人对坐在那张不大的原木餐桌旁,头顶是一盏光线柔和的吊灯,边吃边聊着一天的琐碎。

      “王师傅今天下午打电话来了,”斐拾荒夹了一块最好的肋排放到楚留昔碗里,说道,“他说儿子在南方定居了,催他过去养老,他那套专业的全自动喷漆设备带不走,问我们有没有兴趣接手。”

      楚留昔停下筷子,认真地问:“王师傅那套设备我知道,进口的,保养得极好,一直是他的心头肉。他开价多少?”

      “比市场同类二手价低三成。”斐拾荒放下筷子,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画着简单的数字,“他说,设备卖给不懂行的,糟蹋了。他看了我们这几年,觉得我们踏实,技术也跟得上,设备留给我们用,他才放心。”

      楚留昔沉吟片刻,脑中快速盘算着:“低三成……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手头能动用的流动资金,扣除下季度要交的店铺财产险、预留的备用金,剩下的够吗?如果不够,贷款的话,压力会不会太大?”

      “我粗略算过,如果跟王师傅商量,分三期付清,我们的压力不大,现金流可以承受。”斐拾荒顿了顿,眼神变得专注,这是她谈论专业问题时特有的神态,“而且,留昔,有了这套喷漆设备,我们就能接整车翻新、事故车钣喷这些高附加值业务。技术上门槛我有信心,王师傅答应如果成交,可以留下来带我半个月,把核心要点和注意事项都过一遍。市场方面,我观察过,我们这一片专业做这个的店不多,有口碑的更少。”

      楚留昔看着斐拾荒眼中闪烁的、属于技术人的锐利与热忱,心中已有答案。她不是盲目乐观的人,但多年的相处让她深深信任斐拾荒在专业领域的判断力和那股子钻研劲儿。她微微一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技术上,你完全有把握掌握吗?这不是小事,设备投入大,对技术要求也高。”

      “有把握。”斐拾荒回答得毫不犹豫,目光沉稳坚定,“原理我懂,之前也跟王师傅偷师过不少,缺的就是上手操作好设备和处理复杂漆面的经验。有他带,加上我自己琢磨,没问题。”

      “那就接。”楚留昔的笑容扩大,眼中是全然的信任与支持,“我相信你的判断。资金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跟王师傅好好谈付款方式。这是‘荒草汽修’向前走的重要一步。”

      简单的对话,却凝聚了多年的信任、默契与共同的愿景。她们不再是七年前那两个在雨夜中茫然无措的年轻人,一个只会用沉默承担全世界的重量,一个只会用泪水逃避现实的锋刃。如今的她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是最了解对方优势与软肋的搭档,是共同面对生活风雨、也共同规划事业蓝图的伴侣。每一个决定,都是共同权衡、彼此托底的结果。

      收拾完厨房,将碗筷归位,灶台擦拭干净,楚留昔用透明的玻璃壶泡了两杯柠檬蜂蜜柚子茶,淡淡的果香随着热气在客厅弥漫开来。她和斐拾荒一起窝在略显陈旧却无比舒适的布艺沙发里,肩挨着肩,腿碰着腿。电视里正播放一部有些年头的文艺片,讲述的是两个女人在战乱年代颠沛流离、相互扶持度过一生的故事。画面舒缓,配乐忧伤而温暖。

      看到某一个情节——年迈的主角之一,握着弥留之际的伴侣的手,回忆她们初遇时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楚留昔忽然轻轻地、近乎呢喃地开口:

      “拾荒。”

      “嗯?”斐拾荒的注意力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在楚留昔被屏幕光影映照得有些朦胧的侧脸上。

      “你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头两年吗?”楚留昔的目光依然落在电视上,但焦点似乎已经飘远,“我好像总是追在你后面问,问我一些傻问题。‘你爱不爱我?’‘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如果以后遇到更好的人怎么办?’……问得你烦了吧?”

      斐拾荒回忆了一下,老实地点点头:“记得。你问,我总是……答不上来。或者,答不好。”她想起自己当时笨拙的窘迫,那些在舌尖打转却最终咽回去的简单字句,只能化作更用力的拥抱或更沉默的劳作。

      “那时候啊,”楚留昔将头轻轻靠在斐拾荒肩上,声音里带着笑,也带着一丝感慨,“我总觉得,爱就是要说出来的。说得越动听,越频繁,才越真心。你不说,或者说得那么简单,我心里就没底,就害怕,觉得你是不是不够爱我,是不是在犹豫。”

      斐拾荒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无声地紧了紧。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楚留昔继续说道,语气平静而笃定,“有些爱,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是用每一天、每一件小事、每一次选择,一点点垒起来的。你这七年做的每一件事——修好的屋顶,煮好的面,攒钱买下的工具,熬夜研究的图纸,为我跟人据理力争虽然还是不太会说话,还有现在这个我们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家、这家店——都在告诉我答案。这个答案,比任何海誓山盟都结实,都让人安心。”

      斐拾荒沉默了很久。电视里,电影已近尾声,悠扬的片尾曲缓缓响起。她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无比地响在楚留昔耳边:“我以前……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觉得语言太轻了,说了也可能做不到。我见过太多……说得天花乱坠,事到临头却转身就走的人。”她的声音低下去,那些被遗弃的童年记忆,那些冷漠的审视,虽然已被岁月冲淡,但阴影仍在。

      “我知道。”楚留昔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指尖抚过那些硬茧,“所以我现在再也不问那些问题了。因为答案,我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伸手就能摸到,心里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

      电影彻底结束,屏幕变暗,演职员表无声滚动。客厅里只剩下窗外隐约透进来的路灯光,以及她们平稳的呼吸声。

      斐拾荒忽然又唤她:“留昔。”

      “嗯?”

      “谢谢你。”斐拾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掏出来,带着灼热的温度,“谢谢你当年……站了出来。在那个雨夜。也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选择我,相信我。” 这些话对她来说,依然不容易说出口,但此刻,她想要说出来,必须说出来。

      楚留昔抬起头,在微弱的光线里凝视着斐拾荒的眼睛。那双总是沉静如冬日深潭的眼眸里,此刻映着窗外零星的灯火,也清晰无比地映着她自己的影子。那里面有着她熟悉的沉默、坚韧,也有着只对她流露的柔软、依赖,以及深沉如海的爱意。

      “也谢谢你,拾荒。”楚留昔轻声回应,泪水不知不觉盈满眼眶,但那是幸福的、温暖的泪,“谢谢你捡到了那枚铜币,也……捡到了当时那个迷路的我。谢谢你,用你的方式,给了我一个家,也让我有勇气,挣脱那些枷锁,成为现在这个……更喜欢也更真实的自己。”

      她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这份历经磨难后愈发醇厚踏实的幸福。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灯火阑珊,而窗内这个小小的家,温暖,安宁,充满了爱的气息。阳台上,那串风铃又被一阵夜风拂动,发出几声清脆悦耳的叮咚,像是在为她们的誓言作温柔的见证,也像是在轻声诉说着:

      人间归途,幸得共生。荒草萋萋,风雨不侵。

      人间归途•共生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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