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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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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程瑾仿佛坠入了一片无尽的深渊，过往的碎片在黑暗中疯狂翻涌。她时而是那个在书房被父亲含泪叮嘱“从此你便是程家世子”的小女孩；时而是校场上拉不开硬弓，被同伴嘲笑的少年；时而是宫宴上跪写罪己诗时，满堂若有若无的讥诮目光；最后，是御书房内，衣襟撕裂的刺耳声响，和皇帝那双盛满震怒与……惊愕的眼睛。
无数画面交织，撕扯着她的神魂，她只想在这片虚无中永远沉沦，不再面对那令人绝望的现实。
直到……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声音，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落入她意识的最深处：
“程瑾，朕已赦免你的家人。”
“你不是……还想为国尽忠吗？”
“该醒来了。”
家人……赦免？尽忠？
这几个字像一点微弱的火星，溅入了她死寂的心湖。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撕扯般的头痛将程瑾从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她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顶，身上盖着柔软温暖的锦被。她正躺在一张舒适宽敞的床榻上，周遭陈设雅致，不似她平日居住的宫人值房。
她下意识地想坐起来，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只因额角传来阵阵钝痛。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守在榻边的一名宫女。那宫女先是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几乎是跳了起来：“程世子！您、您醒了！太好了！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内侍！”
很快，另一名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询问：“世子，您昏睡多日，可要先用些温水？”
程瑾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她勉强靠坐起来，就着对方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有劳……姑姑。”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微弱。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顺安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真切的欣喜：“哎哟，程世子！您可算醒了！”
程瑾敏锐地察觉到大家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她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这转变从何而来，更不敢贸然开口，只是沉默地靠在软枕上。
王顺安见她神色苍白，关切地问道：“您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昏睡了这些天，定是饿了吧，想用点什么？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正说着，孙太医也闻讯赶来。他仔细地为程瑾诊脉，片刻后松了口气：“脉象已趋平稳，外伤也在愈合。只是颅脑受震，还需静养月余，切记要安心静养，不可劳神动怒，待气血调和，自会痊愈。”
（孙太医心中暗忖：这位姑奶奶总算醒了，老夫这项上人头算是暂时安稳了。）
程瑾始终垂眸不语。她完全摸不清现在的状况，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什么态度，生怕一言不慎又招来祸事。
王顺安看出她的戒备，便温声解释道：“程世子还不知道吧？陛下已经下旨，念在程家往日功劳和您侍奉勤勉的份上，只是革去了侯爷的实职，保留了爵位。侯爷早已回府静养了。陛下特意吩咐，让您在此好生休养，待身子好些了，便可回府探望。”
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王顺安，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革职留爵？父亲已经回府？这……这怎么可能？
王顺安见她震惊失语，又含笑继续道：“还有一桩喜事要告知世子。陛下念您才学，已特旨着吏部下了文书，不日就会授您门下省左补阙之职，秩从七品上，掌供奉讽谏、扈从乘舆。您不必再回弘文馆候补了，待休养好了便可直接赴任。”
这番话让程瑾心中的惊涛骇浪更甚。按照本朝惯例，即便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通常也需通过弘文馆或崇文馆的考核，再经吏部铨选，方能得授实职。皇帝此举，等于是越过常规程序，特旨直接授官！这虽是莫大的恩典，却也让她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陛下明知她是女子，非但不治罪，反而授以近臣官职，他究竟意欲何为？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难道陛下是要以此作为把柄，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让她成为一柄指向世家、指向朝堂，最为趁手也最为隐秘的利剑吗？
然而，无论皇帝是何种打算，他宽宥了程家满门，保全了父亲爵位，如今又给了她一条出乎意料的出路，让她仍能站在朝堂之上……这份恩情，是实实在在的。
思及此，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声音虽虚弱却带着恳切：“王内侍，能否……能否代为通传，罪臣……臣，想当面叩谢陛下天恩。”
王顺安连忙虚扶住她，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压低声音道：“程世子，陛下特意吩咐过，说……就不必见了。让您安心养好身子，日后在任上尽心竭力，便是对皇恩最好的报答。您……还是遵旨行事吧。”
程瑾闻言，动作顿住，轻声道：“是，臣……遵旨。”
三日后，两仪殿。
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香炉中青烟笔直。
李奉璋手持书卷，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随意翻着书页。
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王顺安躬身入内，行至御前，低声禀道：“陛下，程世子……巳时出的宫门。走之前，在殿外的丹陛之下，朝着正殿方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李奉璋执书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顺安屏息静候片刻，见陛下再无他言，便识趣地悄声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李奉璋缓缓抬起头，若有所思。
程瑾，不要让朕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