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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软柿子与机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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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乙刚被毛茸茸填补上的心洞,又开始呼呼漏风。
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被隔绝了,他只能听见第二声提示音尖锐地刺入脑海。他搓了把发僵的脸,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了那条加密语音:
“你的‘骗人程序’冗余代码太多,勉强骗过了‘意识虹吸’。但它很快就会发现的。”
‘意识虹吸’,原来一直被乔乙称为“外力”的东西,竟然有个如此精确又诡异的名字。
“我教你更高级的代码。所以,合作吗?小骗子。”
乔乙愣愣地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小臂。
汗毛一根根逆光立起,皮肤上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仿佛是被一阵冷风,猛地推进了隆冬的雪堆里。
蓝色脑力波的主人是……男性?
他的脑袋仿佛被人抽走了电,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
不是失落,也不是欣喜,而是一种“完全没有准备好”的茫然——他承认其实关于“未来”是有过朦胧的预设,被这磁性的声音“咻”一声抽走了底板,让他一脚踏空。
他甩了甩头,试图抓住一点实在的东西。
初心。对,初心。
这就是人生中一次不可多得的冒险。
可现在,一个更切实的疑问浮了上来:对方发来的是问句,却切断了回复的路径。
这算什么“合作”邀约?未免太过霸道了吧。
对待修复了他脑力波的“恩人”,就这么傲慢么。
又或者——这男声也只是伪装。屏幕那头,或许只是个十岁孩童,正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洋洋。
“小骗子”?
呵。乔乙几乎要气笑了。你恐怕不知道,你口中的“小骗子”有多大能耐吧。
“你喝懵了啊?自言自语什么呢?”
肩头突然挨了一掌,乔乙转过头,罗仲带着两个姑娘来到了吧台吧——又是两张明媚却陌生的脸。
他不满地瞪了罗仲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闷地低下头,啃着杯沿。
周围酒吧的喧嚣、身旁的嬉笑,全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扯成了单调的线条,扭曲、旋转,最终全都蜿蜒着,指向了意识海里那个声音讯息。
乔乙被后颈接口一阵“抽风般的刺痛”给扎醒的。
他睁开眼,独自一人躺在自家床上,闹钟还没响。
没有来自新一天焕发的新希望,只有预知这相同的日复一日的乏力,今天还多了一份“不该喝那么多”的懊恼。
他侧过身抬手揉了揉后颈。
触觉加速了大脑的苏醒,昨夜的一切,潮水般涌回。
他突然睁大了眼睛,飞快的查询了收件箱。
——消息是真的。
——对方再没有发来新的讯息。
他推翻了对方可能是个十岁孩子的判断,小孩子不能这么沉得住气。
立刻翻身下床,坐在书桌上拿过笔,把桌上摊开的笔记本翻到干净的一页,开始奋笔疾书。
复杂的公式和数字在纸张上铺陈开,力道大到几处笔画都透了纸背。
如果你想找个软柿子,那你真是找错人了。
乔乙咬着牙,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是接连冷哼了好几声。
昨晚被摔碎在现实地面的那些幻想,以另一种方式死灰复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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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乙挑了一个白班午餐的时间,偷偷溜去的设备层,一路心惊胆战到达电缆井,手心滑腻的冷汗险些都拿不住那两个小小的零件。
他打算故技重施,反向操作,从卫生间的气窗把东西再粘回外墙。
但是清扫机器人不休息,它们勤劳的在楼层各处坚守着岗位。
他望着这极简又空荡的卫生间和头顶的气窗,也不可能正大光明的去办公室拖张椅子过来。
而其他时间随时可能进人,更不可能行动了。
临下班前,他孤注一掷。
站在卫生间下面的小气窗前,握紧拳头,默念三遍“争口气啊”,然后一挥手——
价值两个月工资的小零件飞了出去。
他回到工位,死盯着墙上的时钟,时间一掉,破天荒的第一个从办公室里飞驰了出去,他要赶在下班的人潮来临之前在地上找到那个小零件。
经过安检口,乔乙逃也似得往外跑,站在安检口的一个巡逻员蹙眉望着那道背影。
他绕过大半幢楼,来到了卫生间气窗附近的地面,远远的看到了地面上一团小小的黑色。
但那之前——
一个地面清扫机器人正匀速朝着那小点滑去。
吸尘口正对着那小点。
乔乙来不及思考,直接飞扑过去。
在吸入口前一秒捡起了那小小的黑点。
但惯性太大,他自己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了机器人。
机器人被撞翻,躺地哇哇大哭:“你撞我干嘛呀!快把我扶起来!我是不是遇见坏人了!”
它的怒吼在空旷的园区里回荡。
乔乙满头大汗,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扶它。
但他太紧张,竟又手滑——
“哐当!”
机器人二次着地。
“再次检测到恶意撞击,您的暴力行为已被记录。根据我自己写的《办公区和谐共处文明公约》第3条,请立即扶正我并口头道歉,否则您的办公桌旁将会被列入打扫禁区。倒计时开始:3、2……”
不小心还撞着的是个话痨机器人,已经有员工从公司大门往外走了,马上就能看到他这窘迫的一幕——一名人类员工在欺负一个手无寸铁,呃,全身是铁但只会奶音怒吼的机器人同事。
机器人似乎也很着急,一直滑动着轮子与他使相反的力,已经入冬的天气乔乙急出了一头汗。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出现在他视野里。
手套的主人从另一个角度将机器人扶正。
机器人立刻滑着轮子逃跑:“我被坏人欺负了!呜呜呜——!”
乔乙怔怔抬头,看向黑手套的主人。
高大。冷峻。眼神锐利。黑色巡逻员制服。
沉默对视片刻,对方转身走了,脚步声渐远,带着特殊制服摩擦的节奏。
乔乙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天晚上逮到他乱跑的巡逻员,而他自始至终都没跟人说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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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赶着它那辆破车,磕磕巴巴的滚过三天,终于又到夜班了。
乔乙站在黑暗的电缆井里,耳边只有咚咚咚催命似的心跳声。他一边后悔着此刻的行为,一边不敢停下手头争分夺秒的操作。
他不知道再被上次那个巡逻员遇到一次会怎么样,反正一调监控肯定全完了。
一股无名的火裹着委屈窜起来——凭什么对方动动嘴皮的事儿,而他却要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奋力,只为发出一句……回嘴?
这口气,争得真他妈的憋屈。
然而,当操作屏上幽幽地再度亮起那片蓝色的波纹,像寂静深海泛起的光,他狂跳的心竟奇异地平复了些。
不要再反复了!
乔乙心一横,加快了手上的操作速度,把那段讯息加载到脑力波上,让它沿着已经开辟好的路线反向爬去源头。
接着是熟练却依旧心惊胆战的复原、逃离、狂奔回工位。
汗沿着鬓角往下淌。
寒冬腊月,却跑得他像刚从蒸汽房里出来。
乔乙重重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大州的另一端,有人睁开了假寐的眼。
一段绿莹莹的、带着粗糙编码痕迹的符号,顺着高级神经接口滑入他的感知。
那人习惯性紧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费这么大劲……就发来这个。”
——
「您客气,不用谢。」
——
六个字,两点标点,二十四个字节。
阴阳怪气,又带着点卑微的倔强。戏谑的戳在了他那被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上。
“幼稚鬼!”
“你就会欺负我们小机器人!呜呜呜……”
清洁机器人超速滑行追逐着乔乙,还不断从吸尘口吐出小石子砸他的后脚跟,他边跑边跳着躲避,嘴里不停道着歉,急得他泪腺酸胀,直到承受不住呜咽出声。
“呜。”
乔乙被自己的声音吓醒,周围都是睡眼惺忪行动迟缓的同事们,谁都注意不到谁,大家陆续起身去盥洗室洗漱。
他伸手摸了摸脸,如果梦见被机器人追都能哭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啊。
还好还好,挺争气,没哭呢。
乔乙下班经过安检口的时候,注意到了墙边的那个高大的身影。
两人的视线只在空中交错了一瞬,对方就挪开了,跟着同事们铁面无私的站立着。
他也不好去打扰别人的正常工作,只能顺着人流走了出去。
搭车,回家,洗了个澡。
乔乙擦着半干的头发,查询着今天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芯片不太稳了,总觉得看图像不如以前清晰了,得闭上眼睛才能提高一点分辨率。
“嘣。”
清脆的铃音。
不是消息。
而「未知联系人」发起语音通话请求。
乔乙整个人怔住,连呼吸的起伏都明显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图标在他脑海里一闪又一闪,像一只敲打他意识的小锤子。
他拖延着,不想按“接通”。
他对这种即时沟通毫无准备。
如果对方问那句“为什么多管闲事”,他要怎么回答?
对方会不会因为他昨天那弱弱的挑衅而恩将仇报,拿他违规操作的事情威胁他?
但是他有什么值得被威胁的呢?
对方一个上层脑,稀罕他超期服役的芯片还是冰箱里口味单一的营养胶?
乔乙想拖到对方自动挂断,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图标可以闪这么久,久得像要在视网膜上烧出印记。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四处碰壁。
最终还是认输的用头顶着白墙,点了接通。
“嗯?”
那个沉声响起,微微带着疑惑,“这是接通了吗?”
乔乙喉结滚动,刚想说话——
“原来你的芯片能接电话啊。”
乔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