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搬进卡特·米勒家的第一天，林夏就在心里立下了三条规则：
一、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二、记住自己只是个暂住的客人。
三、离那位光芒万丈的校园王子，她的“临时哥哥”远一点。
她没想过，打破所有规则，只需要一个瞬间。
---
七月的加州，阳光慷慨得近乎奢侈。林夏握着自己那个略显陈旧的行李箱拉杆，站在一栋有着白色栅栏和宽敞前廊的美式住宅前。空气中弥漫着刚修剪过的草皮清香，以及一种她即将闯入的、陌生生活的气息。
开门的米勒夫人热情洋溢，给了她一个带着淡淡香水味的温暖拥抱。“亲爱的夏日，欢迎回家！就当是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她说着，目光慈爱地扫过林夏略显苍白的脸，“你妈妈放心，我更放心。卡特呢？卡特！”
随着米勒夫人的呼喊，一个身影从屋内深处走来，带着刚运动完的蓬勃热气，几乎瞬间就占据了整个门框，也挡住了林夏面前的大部分光线。
卡特·米勒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
他实在高得有些不像话，林夏几乎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全貌。一件简单的灰色无袖运动T恤紧贴着他上身，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肌轮廓，汗水浸湿了前襟，让他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线条无所遁形。他的手臂肌肉匀称而贲张，是常年训练的结果，肤色是健康的蜜色，在阳光下泛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像被镀了一层金边。
他的脸是典型的校园明星长相——棱角分明，下颌线利落得如同刀刻。一头棕金色的短发有些湿漉，随意地耷拉着，却更衬得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明亮得像盛夏的太平洋。此刻，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打量，和一丝尚未褪去的、在球场上厮杀后的锐利野气。
“嗨。”他开口，声音比林夏想象的要低沉些，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卡特，这是林夏，我跟你说过的。”米勒夫人介绍道。
卡特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谈不上冷漠，也绝不算热情，更像是在评估一位即将加入他领地的新成员。然后，他的嘴角扯出一个程式化的、足以让啦啦队员们尖叫的友好笑容。“欢迎。”他说，随即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林夏手中沉重的行李箱，动作轻松得像提起一个空袋子。
在他靠近的刹那，林夏闻到了他身上混合着汗水、阳光和一点点洗衣液的味道，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纯男性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她未来四年要共同生活的人。一个行走的荷尔蒙散发器，一个天生的焦点。
她跟着米勒夫人和卡特走上楼梯，来到为她准备的客房。房间很漂亮，窗外正对着后院枝繁叶茂的橡树。但林夏的注意力却无法完全集中。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卡特走路时背脊挺得很直，带着运动员特有的矫健。他的运动短裤下，是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每一步都踏得沉稳。
在他帮她将行李箱放在房间角落，转身看向她，再次露出那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时，林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完了。
她在心里无声地说。
在见到卡特·米勒的第一面，林夏就知道，她那三条精心制定的规则，恐怕连一个星期都撑不过去。
而未来，似乎正朝着一个既危险又迷人的方向，疾速滑去。
关上林夏——或者说，夏日——的房门，卡特·米勒脸上那层礼貌的、用于应付社交场合的微笑，像退潮一样迅速消散了。
他双手插在运动短裤的口袋里，迈着长腿朝自己房间走去，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门口的景象。
一个闯入者。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也最清晰的标签。
他对母亲的这位好友，以及她那个需要“暂时借住”的女儿，并没有太多具体的概念。母亲提过几次，语气里充满了同情和怀念，但他忙于夏季训练营和新赛季的战术筹备，左耳进右耳就出了。在他想象里，那应该是个怯生生的、或许有点土气的亚洲女孩，需要他们施以援手和保护的“小可怜”。
然而，刚才站在门口的那个女孩，与他想象中的形象，几乎毫无重叠。
她很安静，这是第一个直观印象。不是怯懦的安静，而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沉静。像一片湖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藏着看不透的深度。阳光洒在她身上，她微微眯了一下眼，那瞬间的神态，像极了一只被突然惊扰，带着点警惕和审视的猫。
她长得……很东方。卡特在心里搜寻着贫瘠的形容词。不是学校里那些热衷于美黑、画着浓重眼线的亚裔女孩那种富有攻击性的明艳。她的头发是纯粹的、鸦羽般的黑，直直地垂在肩头，衬得露出的脖颈和手腕异常白皙，几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脸很小，下巴尖尖的，五官精致得像橱窗里易碎的东方瓷娃娃。
但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黑色的眼睛，在与他视线相接的瞬间，没有他预想中的羞涩、崇拜或局促不安，甚至没有多少好奇。它们只是平静地、甚至是有些过分坦然地回望着他，仿佛在冷静地评估她所看到的一切。那眼神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清醒，像一阵微凉的风，不经意间穿透了他周身因运动而蒸腾的热气，让他燥热的皮肤感到一丝莫名的凉意。
她不害怕他。
这个认知让卡特感到一丝新奇，甚至是一丁点难以察觉的不爽。在这个学校里，几乎没有女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注意到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边那个旧行李箱与她单薄的身形，构成了一幅带着点“漂泊”意味的画面，与她周身那种沉静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当她微微仰头看他时，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锁骨线条，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韧劲。
“啧。”卡特回到自己房间，随手抓起地板上的哑铃，心不在焉地做了几组弯举。肌肉的酸胀感让他感觉更真实。
母亲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夏日，把她当妹妹看待。妹妹？卡特扯了扯嘴角。他那个活蹦乱跳、脑子里只想着派对和购物的亲妹妹已经够让他头疼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一个看起来更加麻烦的“静态”版本。
他无法准确形容林夏给他的感觉。她不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她身上没有这所充斥着荷尔蒙、汗水和尖叫的学校里常见的任何特质——无论是啦啦队员那种外放的性感，还是书呆子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麻木。
她是一个谜。一个安静地、突然闯入他井然有序世界的谜。
而且，在刚才接过她行李箱，两人距离拉近的那一刹那，他除了闻到阳光和尘埃的味道，似乎还捕捉到一丝极清淡的、像是某种植物根茎的冷冽气息，与他周身弥漫的汗水和阳光的味道格格不入。
这气息让他莫名有些烦躁。他习惯于掌控，无论是球场上的局势，还是更衣室里的人际关系。但这个新来的“寄宿生”，从她出现的第一秒，就用那种过分平静的眼神，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无形的界线。
她似乎并不打算融入他的世界，甚至可能……根本不屑于融入。
卡特放下哑铃，走到窗边，看向后院那棵巨大的橡树。她的房间就在楼下，窗户正对着这里。
训练、比赛、派对、女孩们的崇拜……这些构成他生活的一切，此刻都显得有点索然无味。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刚刚降临的、安静的“麻烦”吸引了过去。
他还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这个夏天，或许会因为他这位新“妹妹”的到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米勒家为她准备的客房很舒适。暖黄色的墙壁，柔软的床铺，窗外是摇曳的橡树枝叶，投下细碎的光斑。一切都完美得像个样板间，却也让林夏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她将行李箱靠墙放好，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静静地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牛仔布料。
楼下隐约传来米勒夫人轻快的哼歌声，以及卡特似乎是在打电话的低沉嗓音，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属于这个家庭的、鲜活的生活气息。这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是一个外来者，一个暂时停靠在此的孤舟。
母亲李静的电话是在傍晚打来的，算准了她这里安顿得差不多的时间。视频接通，屏幕上出现母亲略显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背景是国内医院特有的、苍白的墙壁。
“夏夏，到了吗？一切都还好吗？米勒夫人他们对你好不好？”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掩饰不住的关切与焦急。
“妈，我到了。一切都好，米勒阿姨很热情，房间也很漂亮。”林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她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让母亲能看到房间里温馨的一角。
“那就好，那就好……”李静喃喃着，眼眶似乎有些泛红，她侧过头，轻轻吸了吸鼻子，“委屈你了，孩子……”
“不委屈。”林夏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坚定，“你知道的，这对我来说，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屏幕那端沉默了片刻。母女二人都心知肚明这“远渡重洋”背后的无奈与沉重。
一切源于三个月前的那场意外。父亲早逝，林夏与母亲李静相依为命。母亲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古画修复师，工作稳定，生活虽不富裕却也平静。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击倒了李静——一种极为罕见的神经性疾病，需要长期、精细的治疗和天价的进口药物，而国内的医疗资源对此极为有限。
确诊的那天，母女俩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听着那些冰冷的医学名词和天文数字般的费用，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是母亲年轻时的挚友，远在美国加州的苏珊·米勒，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伸出了援手。
“静，让夏日来美国，住在我这里。”苏珊阿姨的声音透过越洋电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可以在这里读完高中，申请大学。这里的教育资源对她未来也好。而你，安心在国内治疗，费用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我认识这方面的专家……”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为了母亲能得到更好的治疗，为了不成为拖垮母亲的累赘，也为了那个渺茫的、关于母亲康复的希望，林夏别无选择。
她必须来。必须离开生病的母亲，离开熟悉的一切，独自一人闯入这个充斥着陌生语言、陌生面孔的国度，住进一个看似完美却与她毫无关系的家庭。
“妈妈，你的治疗怎么样了？今天感觉好些了吗？”林夏转移了话题，将所有的担忧和思念压在心底。
“好多了，苏珊帮忙联系的专家看了我的病历，调整了方案……”李静絮絮叨叨地说着治疗近况，努力想让女儿安心。
林夏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加州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与记忆中家乡温婉的黄昏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鲜明，那么有活力，包括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卡特·米勒。
想到卡特，她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的确耀眼，是那种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与她截然不同的人。他拥有她所没有的一切：健康的身体、完整的家庭、众人的追捧，以及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自信。
而她，只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和压力的“闯入者”。她的到来，源于一场家庭的灾难。她不能，也没有资格，像其他女孩一样，去仰望甚至迷恋那份耀眼的光芒。
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安稳度过高中最后一年，尽可能不给米勒家添麻烦，然后，考上大学，独立，将来有能力将母亲接过来。
至于卡特·米勒……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他身上强烈的荷尔蒙气息，确实在她心里投下了一颗石子。但那又如何？他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线，因为命运的偶然才短暂交汇。
“夏夏，你在听吗？”母亲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在的，妈。”林夏收回目光，对着屏幕里的母亲，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浅浅的笑容，“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好好治疗，快点好起来。”
挂断电话，房间彻底陷入寂静。夕阳的余晖褪去，暮色四合。
林夏终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灯火通明的米勒家客厅。隐约可以看到卡特高大的身影在厨房里走动，拿着水杯，与米勒夫人说着什么。
这个家很温暖，很完美。
但这份完美，并不属于她。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天时卡特靠近带来的、那股淡淡的汗水与阳光混合的味道。她轻轻关上了窗户，也仿佛在心里，为自己划定了一个更清晰的安全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