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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琢玉成器 ...

  •   于阗的昆仑古河道,矿工孙老头的一锄头挖出了百年难遇的玉王。此消息被千里加急直送京师,引得朝野震惊。青玉在七日后被运送至礼部衙门堂内,一路由皇帝亲自培养的暗卫护送,可谓是相当谨慎。

      元景帝御笔亲批:“此乃天赐之物,钦点许又柯领衔督造《江山图》。”

      今日恰好天朗气清,是个极好的日子。许又柯和众人祭过山神河伯,又净手焚香,一切准备妥当才行至玉王前。千斤巨璞已被剥去粗粝的外壳,露出内里明净青碧,在被掀开上面掩盖的布料后发出璀璨夺目的光亮,众人纷纷赞叹。

      许又柯伸手抚过玉石,感受着手下的温度,胸中不由生出一股热血斗志,他面对众人,朗声开口说道:“开工!”

      玉石雕刻以切、磋、琢、磨为四大基础工序,先前许又柯已将山河图的草图绘制完毕,现在第一步就是“切”。这活计凶险,非经验最老道的玉匠不可为。

      六十岁的老玉人李叟世代为玉匠,曾先后为三代大晟皇帝雕刻过玉器。他询问许又柯玉器大概要做的尺寸,便领着百来号弟子,用掺了金刚砂的“解玉砂”做玉刀,又以熟铁皮揉成的“拉条”为锯弓。等所有材料一一摆放好后,老玉人李叟便将解玉砂蘸些清水,沿着许又柯用墨斗弹好的基准线,一寸寸地磨进玉料。

      铁条磨着砂,砂又磨着玉,只闻一声声“嚓嚓”声,混着人声细语,礼部与工部的人也不闲着,帮忙打着下手。千斤玉王依山势走向,被细细打磨,忙活到第五日的傍晚,终于是轮廓初现,去芜存菁。

      许又柯拉上晏守白,双双立在玉料前。由许又柯执笔,将山河图的纹样勾画在玉面上,而后让匠人们先用砣机,一块边上嵌着不同粗细的解玉砂砣片将画痕以外多余的玉肉小心翼翼地磋去。这道工序便是“冲胚”与“磨胚”。粗坯用大砣,称“糙砣”;细坯换小砣,称“细砣”。

      又是极其考验耐心与细心的一步,在场所有人被分为三队,三班轮作,不眠不休又七日,玉屑混着冲刷的清水不断流下,终于得见山川江河的轮廓。

      接下来是“琢”,讲究一个精雕细刻,这是最耗神也最显功夫的步骤。匠人们换上了更精巧的砣具,勾砣薄如线,用于勾勒山脉的纹理,河流的脉络,乃至建筑的飞檐,细如发丝,全凭手腕一股巧劲。钉砣尖如锥,专攻陡峭的悬崖和人物细微的表情。碗砣与轧砣则带些弧度,用于打磨较为圆润的山头,饱满的花簇和人物衣袍的褶皱。

      许又柯也不肯闲着,在轮休的间隙也时常用手去感受玉料打磨后的温度与质感,与匠人低声商议:“此处山石需更嶙峋,要透着一股冷硬之气。”“那块地方的水流形状得要再圆润些,显得活泛灵动。”

      晏守白则从旁提供布局与观者透视上的建议,确保从各个角度观瞧这山河图都要有深远之趣。堂内终日响着不同砣具与玉石接触时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奏着一首繁杂而有序的交响曲。

      粗雕已毕,一件玉雕的气韵,就全在这最后的“磨”功上了。

      得先要用更为细腻的解玉砂一遍遍细磨,去尽所有砣具留下的痕迹。接着要用椴木炭去精心打磨,直至玉质显出光泽。最后就是用柔软的羊皮或牛皮,蘸着极细腻的珍珠粉或玛瑙粉,手工去反复擦拭玉面。这道工序名曰“上亮”,耗时最久,也最需耐心。

      许又柯和匠人们围着成形的玉雕,不断用手掌的温度与力度,将它每一寸肌理都摩挲得温润如玉髓,直到光华内敛。至此,粗砺的石性尽去,就只余玉质的精华。

      距离万寿节开宴还有三日。

      在众人昼夜不眠,连续工作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型国器《山河图》终于完工。

      许又柯放下手中的刻刀,与晏守白相视一笑。这段时间一直处于高强度工作状态,他整个人犹如一根紧绷的弦,丝毫不敢懈怠。这下,是终于可以回家安心睡个好觉了。

      晏守白看着许又柯眼下的黑眼圈,心疼不已。他将许又柯送上回府的马车上,随即又转身吩咐礼部侍郎尽心布置好守卫玉器的相关事属,礼部侍郎郑重立下誓言,定当誓死守护好国器。

      回到马车上,晏守白掀开门帘,却见许又柯闭眼睡着了。不觉莞尔,随后晏守白轻手轻脚移到许又柯身旁,又慢慢将他脑袋放到自己肩上,不至于睡着伤了脖子。

      回到许府,许又柯仍未醒,晏守白也不忍心打断睡眠,便打横抱起他,径直走进许府大门,又转到许又柯的卧房,将他放到温暖的被窝里。

      晏守白让菘蓝打些热水回来,为许又柯仔细擦拭了脸,又吩咐让厨房煮些清淡的粥备着。

      菘蓝一一应下,转身关门离开。走到半路,不觉奇怪起来:这晏公子的某些行为和说话的语气,真的好像大公子啊,他们不愧是结拜好兄弟!

      这边,晏守白不知菘蓝内心所想,他收拾完屋子,心中涌上困意,也脱去外裳,上榻。两人相拥而眠,终是补上了一个好觉。

      本以为剩下的这三天能用来好好休息,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在万寿节开宴的前一天晚上,意外发生了。

      老玉人李叟的大徒弟负责为国器最后再除尘上一次油。这天傍晚,他手执柔软麂皮蘸着特制的油,为玉雕做最后的养护。可就在他擦拭到玉雕背面一处向内凹的深谷时,门外吹来一阵风,把油灯给吹灭了,眼前突然一黑,让大徒弟心里发慌,一个趔趄,手肘猛地撞在一旁的楠木架角上,上面不知是什么东西被甩了出去。

      “咔嚓——”

      只听一声轻响,大徒弟呼吸一滞,心跳也漏了半拍:遭了,出大事了!

      许又柯和晏守白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许夫人在后院赏花,来传话的小厮将事情一一叙述完毕。许又柯面色凝重,对上晏守白和许夫人关切的眼神,他开口:“我先过去瞧瞧,会有补救方法的。”

      礼部正堂内,众人又是围在一堆。见到许又柯,仿佛看到了救星!礼部侍郎皱起脸,苦兮兮看着晏守白,有些心虚。毕竟他前面还发誓要守好国器,晏守白没开口指责,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二人来到玉雕背面,只见那深谷底部出现了一道长约寸许,却清晰可见的浅色线痕。玉料表层崩出了一道极细的裂纹,颜色不显眼,未触及玉雕内部,却像一道丑陋的疤痕,刻在了即将面世的国宝之上。

      周围一阵死寂,大徒弟仍是瘫倒在地,面如死灰。李叟看着他直瞪眼,胡子都快被他自己拉直了。就一个晚上了!磨掉重雕这一片山谷?时间是不够的,且会破坏整体山势。用其他玉料遮掩?任何异物在光照下都会显出污浊,且这可是欺君大罪!

      许又柯皱紧眉头,俯身,指尖抚过那道裂痕,触感极不平整,是道新鲜的裂口。他沉默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目光从裂痕移向整座玉雕,又从玉雕移向一旁的草图。一时间,只能听到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是疲惫而沙哑的,“取最小的那支勾砣,再备些清水和上好的‘山涧青’颜料粉,记住,要最细的。”

      李叟立刻照办,在架子上翻出材料,并问道:“许大人,莫非你是要……”

      许又柯接过工具,点了点头,安抚众人:“大家不要慌,我有办法。”

      晏守白在一旁举起油灯为他打光,照亮视线。

      许又柯回以一笑,转头专心投入手上的工作,只见他沿着那道浅色裂痕,用钉砣极其小心地,将其慢慢加深加宽,并顺着走势,勾勒出一道嶙峋的覆着“积雪”的岩石肌理。接着又用细小的勾砣在裂痕上方,雕出了几株被“积雪”压弯的枯瘦松枝。短短一柱香,那道碍眼的裂痕,竟变成了悬崖背阴处一片覆着残雪的岩壁一部分!

      但这还不够,新雕的玉质颜色与周围不一致,温润的青玉底色略显扎眼。

      此时,一旁的晏守白已将调好色的山涧青颜料递过来,这是一种用于古玉仿沁的矿物颜料,色泽沉稳,也能渗入玉料。

      许又柯用画笔蘸着颜料,点染在新雕出的“积雪”岩石的背阴面和松枝积雪处,做出阴影与冷暖对比。打量片刻,又用温热湿布细细敷上,使颜色能更好的渗进玉质。

      外头传来一声鸟鸣,他停下了笔。

      礼部侍郎走近再看,哪还有什么裂痕?只有玉雕背光处,一片意境苍茫的雪崖寒松景。新雕刻的部分和周围玉料气韵融为一体,不再突兀,也为这“江河图”增添了一抹别有韵味的意境。

      许又柯转身对着礼部侍郎,严肃吩咐道:“这件事不要外传,毕竟是我们的失职。还有一个晚上,这次一定要好好守着,任何人都不能近距离接触。”

      “好好好,就算许大人你不说,下官也决不会再让任何人踏进这间房半步!”

      晏守白牵起许又柯的手,慢慢走出大门。许又柯再次松了口气,对着晏哥抱怨一句:“好累啊,今晚,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头顶明月高悬,明日又会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琢玉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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