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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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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骞推开行政酒廊的门,他刚冲完凉,发梢还带着点湿气。空调风激起一阵凉意,他下意识地拉了下衬衫领口。
酒店冷气开得有点大了。
长桌上散落着包装材料,空气里飘着有点冲的柚子香水味。新娘子正拿着香水瓶挨个礼物盒喷。
也许是看到陈骞微微皱起的眉头,新娘子笑着解释,包装盒买错了,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又来不及退换,只好人工喷点香水盖过去。
陈骞倒觉得原来的味挺好闻的,眼下这个柚子调,却是显得有点涩。
“骞哥!”曾狗一眼看到他,立刻扬起手,“看!这是你们嫂子挑的伴手礼,你们先选,够兄弟吧?”他面带红光,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陈骞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礼盒看了看:“嫂子太客气了。”
“那必须的!”曾狗用力拍他肩膀,“明天就靠你和景杨给我撑场面了!”
这话引来旁边一阵笑。有个女声打趣:“找这么两位帅哥当伴郎,谁给谁撑场面还真不好说呢!”大家都笑起来,新娘佯怒作势要打人,被曾狗笑嘻嘻拦住。
这下连林景杨都笑了,他笑起来嘴角有一个很浅很小的梨涡,只有一边有。
礼物终于分装完毕,桌上只剩下零散的包装纸和丝带。不知是谁在一片轻松的嘈杂中高声喊了一句:“差不多了吧?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林景杨对此类游戏兴致缺缺,无非是借着规则之名,行试探与起哄之实。但今夜是曾狗的单身派对,他乐于扮演一个配合的宾客。
曾狗已经兴冲冲地拿过一个空酒瓶放在桌子中央:“来来来,简单点,转瓶子!瓶口指到谁就是谁啊,不准抵赖哈!”
瓶子在玻璃桌面上飞快旋转,最终慢悠悠地停在了一位新娘的闺蜜面前。
“我选真心话。”女孩爽快地笑道。
提问的是新娘的大学朋友,问题里带着善意的调侃:“在你所有的朋友关系里,有没有哪一次,是你自己单方面在心里悄悄结束了这段友谊?为什么?”
女孩收敛了笑容,眼神飘向远处,似乎在回忆。片刻后,她轻声说:“有。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异性朋友。我发现自己对他可能有了一点超越朋友的感觉。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很强烈,让我不知所措,”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释然的怅惘,“我觉得这样不对,会毁掉我们之间轻松自然的关系。所以我非常刻意地、一点一点地从他的生活里撤离了。没有争吵,没有解释,就是离开了。”
她耸耸肩,像是要甩掉这点沉重,笑道:“现在想想挺傻的,但当时就觉得,那是唯一能保全我们之间纯粹友情的方法。”
单方面选择结束。
超越朋友的感觉。
不知所措的离开。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敲打在林景杨的记忆上。那个暴雨夜,他选择断联,决绝地删除。他曾经将其定义为一种清醒的切割,一种成熟的了断。可在这个陌生女孩轻描淡写的叙述里,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用看似冷静的决绝,来掩盖内心悸动和害怕受伤的、十八岁的自己。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选择是理性而孤绝的,此刻却在一个完全无关的语境里,听到了另一种更接近真相的、关于逃避的解读。
瓶子再次开始旋转,喧闹声依旧,林景杨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越过人群,极快地、不受控制地扫过了陈骞的方向。
“哈哈哈骞哥轮到你了,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陈骞几乎没有犹豫,嘴角挂着那抹惯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他显然认为,可控的行动比不可控的言语要安全得多。
然而,抽中冒险牌的人却是个促狭鬼,他念出纸牌上的字:“请给你的微信最近的三位联系人发消息,内容是:‘那天晚上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现场瞬间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这内容太过暧昧,引人遐想。
陈骞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他拿出手机,解锁,指尖划过屏幕,点开微信,动作行云流水,依旧维持着从容。然而,在点开最近联系人的列表,看到那个时隔七年、在一小时前才重新添加的名字赫然在列时,他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凝滞。
林景杨。
而林景杨本人早已在惩罚出来的第一时间,借口点饮料离开了现场。
在更猛烈的起哄声到来之前,陈骞迅速操作完,将屏幕对着众人晃了晃,证明任务完成。动作快得几乎没人看清他究竟发了什么,也没人注意到那些接收者的名字。
笑闹声中,陈骞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脸色如常。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脸上依旧带着笑,参与着接下来的玩笑,仿佛刚才那个小插曲无足轻重。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被当作游戏任务发送出去的话,像一颗逆向飞回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自己。
“那天晚上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哪个晚上?
哪句话?
是高中时代某个被林景杨忽略的玩笑?还是后来那个他未曾有机会发出的回复?
或者,它根本就是一句为此刻量身定制的、混杂着真心与试探的谎言?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夏季暴雨砸入荷塘。那些被他小心翼翼封存起来的、未曾真正放下的过往,在这一刻,伴随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刚刚找回的名字,汹涌地冲刷着他的内心。
他选择用大冒险来规避真心话,命运却用最戏谑的方式,逼他面对了真心。
林景杨靠在冰凉的栏杆上,俯瞰着楼下璀璨的车流,它们像一条无声的光河,与他此刻内心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行政酒廊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底噪,反而让他的思绪更加无处遁形。他需要这片刻的独处,来消化陈骞重新出现所带来的、那种近乎失重的错位感。
“嗡——”
裤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了一下,在这相对安静的露台格外清晰。林景杨迟疑了一下,掏出来。屏幕亮着,是来自陈骞的新微信。
陈骞:那天晚上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纵使知道这只是游戏输了后的大冒险惩罚,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林景杨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半拍。哪个晚上?哪句话?无数个被岁月尘封的、模糊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带来一阵眩晕般的恍惚。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个被随意抛出的鱼钩,精准地扎进了他记忆的深水区,轻而易举地搅动起一片浑浊。
就在他盯着这行字,思绪混乱不堪之际,手机又轻轻一震。
陈骞:外面风大,少待会儿。
林景杨的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方,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缠住。第一条信息带来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掀起,就被看似平静的第二条信息按了下去,只留下汹涌的暗流在心底冲撞。
他关掉屏幕,没有回复,将手机塞回裤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两行字带来的扰动。他又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吹了多久,可能吹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清醒了,也可能是吹到自己身体实在受不了了,才转身回去。
酒廊内,陈骞从容地继续参与游戏,内心的波澜却从未止息。
发出那条惩罚信息时,他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疑了一秒。这算什么呢?一个拙劣的、借游戏之名的试探?
陈骞感到一阵心虚。“那天晚上”,一个模糊的指向,内心却藏着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他想知道,林景杨看到这句话会想到哪个晚上?是自己曾经说的哪句话?还是……他根本什么都想不起,只觉得莫名其妙?
可是,他凭什么试探?
当年林景杨发出消息然后决绝删除他,固然是一种伤害,但自己呢?自己默许了。没有追问,没有试图挽回,像个懦夫一样,顺着对方划下的界线,安静地退出了对方的生活。
在这场无声的决裂中,林景杨或许是那个挥刀的人,但他陈骞,却连提刀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被动地接受,甚至连愤怒都显得底气不足。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林景杨比他勇敢。
几乎是下意识的,指尖已经快于理智,他在对话框里敲下了第二句话。没有斟酌,没有权衡,纯粹是一种本能驱使下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指尖已经轻触发送。
手机扣在桌面,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点击发送时的微热。陈骞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却不自觉地盯着酒廊的门。周遭的起哄欢呼尖叫在耳边模糊成一片背景音,只有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格外清晰。
这次回来,本就是一场精心的策划。
北方的公司早已步入正轨,团队能够独立运转,将重心转向上海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他审视内心多年后,为自己选择的唯一方向。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反复权衡的利弊,最终都指向他必须回来的答案。
回到林景杨所在城市的答案。
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故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