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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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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杨瞳孔猛然收缩,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下意识一松,杯底与身旁的玻璃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清晰得有些刺耳。
想见陈骞?
林景杨迟疑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骞的目光依旧定在林景杨脸上,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是个不会得到回应的问题。他嘴角微动,不打算继续发难,转向身旁的曾狗,用一句玩笑将这一页轻描淡写地翻过去:“毕竟谁能不想……”
“想,”林景杨打断他,语气惯常,“你有多想见我,我就有多想见你。”
陈骞嘴角那抹游刃有余的笑意瞬间凝住。他看向林景杨,眼神里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震动。
“——哈!”
曾狗的朗笑恰在此时炸开,热切地填满了每一寸空气。他伸手揽过陈骞的肩,目光在林景杨平静的脸上转了一圈,嘴角咧得更大:“我说你俩想就想呗,说这么肉麻干嘛,是我结婚还是你俩结啊?”
话音落下,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曾狗依旧乐呵呵的,陈骞却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戳中了心事,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轻笑出声,肩膀一矮灵活地从曾狗胳膊下挣脱,反手勾住曾狗的脖子将他往沙发带。
“曾伟明,你这脑子,”陈骞把他按进沙发里,语气里带着久违的熟稔调侃,“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说着,抬眼看向还站在原地的林景杨,挤眉弄眼一番,带着点“你懂的”的意味。
林景杨接收到信号,不动声色地将微微发凉的手插进裤袋,用惯常的、略带嘲讽的语气加入战局:“曾伟明,你这想象力,不去写剧本可惜了。”
“喂喂喂!我这叫善于观察!”曾狗夸张地捂住胸口,看着瞬间统一战线的两人,脸上却满是笑意,“你说你们俩,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平时朋友圈连个点赞都没有,生分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我这次舍身取义,把自己给嫁了,你们这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
林景杨的指尖在裤袋里微微蜷缩。
点赞?陈骞的联系方式早已被他删去。那个深夜,是他亲手删掉的。现在想来其实有点幼稚得可笑,仿佛删除了联系方式就能把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从生命里彻底抹去。
“毕竟隔着这么远,”陈骞先开了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点赞也点不出什么温度来。”
曾狗没察觉到这话里的深意,依旧乐呵呵地:“远什么远,现在交通这么方便。要我说啊,你就是被北方的暖气给惯坏了,舍不得回来。”
林景杨垂下眼,盯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陈骞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说真的,”曾狗表情认真了些,“上次在行业新闻里看到你们公司,在北方做得真不错。还得是你啊,毕业就敢从零开始创业。北方那边,一切都挺顺利的?”
这个问题让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一瞬。
林景杨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陈骞。他捏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松开。那些关于陈骞在远方闯荡的模糊传闻,此刻被曾狗具体的话语勾勒出了轮廓,让他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距离感的涩意。
陈骞笑了笑,身体微微后靠,放松地陷入沙发里。他的目光扫过满脸关切的曾狗,最后,似是不经意地,再次落回林景杨身上,眼神平静而直接。
“北方很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秋天很干爽,冬天有暖气,天空总是很高很蓝。”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一个重要的宣告。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停顿而再次凝滞。
“但我还是想回南方。”陈骞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上海那边有个很好的机会,我已经决定过去了。”
“上海?”曾狗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惊讶,“你在北方打拼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扎根了。”
陈骞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林景杨脸上掠过。林景杨感觉自己重新捏着杯壁的指尖瞬间失温,与杯中冰块融化的水汽黏在一起,一片冰凉。
“还是更喜欢南方。”陈骞的答案听起来天衣无缝,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气候、饮食都更习惯些。离家也近。”
“等等——”曾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猛地转头看向林景杨,“景杨,你不是就在上海读博吗?这么巧?”
林景杨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再一次沾湿了他的指尖。
上海这个地名像一个突如其来的休止符,打断了他所有预设的应对。他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安放这个信息——既不能显得太过在意,又不能完全无动于衷。
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合乎常理的解释,一个能让自己迅速从这突如其来的心悸中抽身的借口。
胸腔里那块自陈骞出现就存在的冰,在听到“上海”两个字时,轰然炸裂,冰冷的碎屑混合着灼热的血液,瞬间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颤栗。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后侧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
“那……”林景杨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线比平时低了几分,刻意避开了与陈骞对视,“你在北方经营了这些年的公司怎么办?”
这个问题问得克制而得体,像一个老朋友应有的关心。
陈骞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北方的团队已经很成熟了,”他的语气从容不迫,“我会保留股份,日常运营交给合伙人。以后可能每个月飞一两次。”
合情合理,无可指摘的回答。
曾狗兴奋地插话:“那太好了!以后你在上海,景杨也在上海,你俩也能有个照应。我们三个都在南方,以后见面聚会啥的也方便多了!”
陈骞终于将目光从林景杨脸上稍稍移开,对着曾狗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是啊,我也这么想。”
林景杨终于抬起眼看向陈骞,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什么破绽,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笑意。
“上海挺好的。”林景杨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祝你顺利。等安顿好了,有时间……请你吃饭。”
这话客套得连他自己都觉得生硬。他几乎能想象到陈骞会怎么回应——大概会顺着这虚伪的客套,笑着说“好啊”,然后这场重逢就会像无数个成年人的寒暄一样,在礼貌中开始,在礼貌中结束。
曾狗的手机却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他接起电话,语气很快变得焦急:“什么?鲜花供应商那边出了问题?好好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曾狗一脸歉意地看向他们:“对不住啊兄弟们,婚礼筹备那边有点急事,我得去处理一下。你俩先聊着,晚上单身派对再好好聚!”
他说着就急匆匆地往外走,门“咔哒”一声关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景杨站在原地,感觉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该说点什么,来填补这令人难堪的沉默?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低鸣,以及远处维港传来的隐约汽笛声。林景杨抬眼,恰巧撞上陈骞望过来的视线,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相触,像一场无声的交锋。
不过一秒,陈骞先移开了目光。
他自然地走向房间角落那个小巧的迷你冰箱,开门。
冰箱里的冷气逸散出来,在空气中形成一小团白雾,很快便消融在房间温暖的空气里。陈骞取出一瓶矿泉水,动作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家里。塑料瓶身蒙上一层细密的水珠,他没有擦,任由其顺着手指滑落。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
放下水瓶,又像是想起什么,用还带着水汽的手指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平静的眉眼。
“对了,”他的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目光却始终落在林景杨身上,“之前换手机,通讯录没同步过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异常,“你号码没换吧?”
林景杨的指尖停在杯沿上。
他当然记得不是这样——根本不是换手机,也不是什么意外丢失。是那个下着暴雨的夏夜,雨声如瀑,空气却依然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他对着手机屏幕反复删改,最后清楚地写下了自己的决定——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发出的话近乎残忍。然后,在消息送达的下一秒,他点开了熟悉的资料页,按下了删除键。整个过程流畅得像是排练过很多遍。
他以一种近似自毁的方式,亲手切断了自己与陈骞之间包括友情在内的所有可能,结束了自己的十八岁。
而陈骞,就这样默认了这场断联。没有质问,没有挽回,就像他们默契地共同维持着一个无人说破的约定。
“没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陈骞点点头,解锁手机递过来。屏幕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未干的水汽。“输一下?”
林景杨接过手机,冰凉的机身触感陌生,屏幕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他慢慢输入那串数字,每一个点击屏幕都轻得像是在触碰旧日尘埃。这串他倒背如流的号码,此刻在指尖下显得既熟悉又陌生。
陈骞选择了用最寻常的谎言,将那个夏天所有未尽的言语与决绝的动作,轻轻覆盖。这个借口拙劣得近乎温柔,给了彼此一个心照不宣的台阶。
“好了。”他将手机递回去,指尖不经意擦过陈骞的手掌,一触即分。
陈骞接过,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保存。他的动作很从容,像是在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事。然后将手机随意塞回裤袋,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没有探究,没有波澜,好像真的只是找回了一个意外遗失的号码。
“行,”他又拿起水瓶喝了一口,喉结再次滚动,转身将瓶子放在茶几上,瓶底与玻璃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等你在上海请我吃饭,我先去房间放行李。”
说完便推着行李箱,转身走向门口,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没有多余的告别。
手机在林景杨掌心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来自陈骞。
林景杨看着那个提示,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大约两秒,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过”。
对方的头像是一张似乎随手拍的风景照,有些熟悉却又有些模糊,看不出具体是哪里。他下意识地点进朋友圈,却只看到一条横线,下面一行小字显示着“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林景杨退出朋友圈,目光落在自己的微信界面上。那个他用了很久的个性签名依然在那里:
我希望我的希望有希望。
他独自在安静的房间里站了许久,直到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绵软,失去棱角,从明亮的金色染上黄昏的暖橙。维港对岸的建筑物轮廓在夕照中一点点模糊、柔和,最终被点燃,亮起零星的、预告着夜晚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