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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他的背影 ...

  •   清晨五点五十分,南城的天还没亮。

      顾阳站在体育馆门口,手里拎着运动包,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冬日的早晨冷得刺骨,但他只穿了单薄的训练服,外面套了件旧外套。手指冻得发麻,他用力搓了搓,推开了体育馆的门。

      空荡荡的训练场里,只有教练一个人站在场边,手里拿着秒表,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阴沉。

      “迟到了三十秒。”教练看也没看顾阳,声音冷得像冰。

      “对不起,教练。”顾阳低声说,迅速脱掉外套开始热身。

      “不用热了。”教练走过来,把一张纸拍在他胸口,“从今天开始,按这个计划来。早上六点到八点,体能训练;下午四点到七点,战术训练;晚上八点到九点,力量训练。周日不休。”

      顾阳接过训练计划表,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眼前发晕。他粗略扫了一眼——清晨的六公里跑,两百个俯卧撑,一百个引体向上,然后是运球、投篮、防守的循环练习。下午和晚上的安排更满,几乎没有任何喘息时间。

      “教练,这强度……”

      “强度怎么了?”教练打断他,眼睛死死盯着他:“顾阳,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你讨价还价的时候。选拔赛就在三周后,你知道全省有多少人盯着那几个名额吗?你知道你爸为了让你走体育这条路,付出了多少吗?”

      顾阳咬住嘴唇,没说话。

      “你最近的状态,你自己心里清楚。”教练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然严厉,“我不是要逼你,但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了,你就只能走普通高考,以你的成绩,能考上什么好大学?”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顾阳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训练计划表,纸张边缘被他捏得起了皱。

      “我知道了。”顾阳说,“我会努力的。”

      “不是努力,是拼命。”教练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先跑六公里。我给你计时,超过二十八分钟,加跑两公里。”

      顾阳把计划表塞进包里,走向跑道。

      清晨的体育馆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一圈,两圈,三圈……汗水很快就浸湿了训练服,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他的腿像灌了铅,肺部火辣辣地疼,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刀子。

      但他不敢停。教练就站在场边,手里拿着秒表,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他。

      跑到第十圈时,顾阳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六点二十。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布。

      他想起沈述。沈述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在睡觉吧。

      他想起沈述总是很怕冷,冬天喜欢赖床,以前周末顾阳去找他玩,总要等很久他才肯从被窝里爬起来。

      又想起林薇。林薇应该已经起床了,她说过她有晨读的习惯,每天六点准时开始。她总是那么自律,那么有计划,那么……完美。

      完美得不真实。

      顾阳甩甩头,想把这两个名字从脑海里赶出去。但他越是不想想,想得越多。沈述在北京拍的那些照片,沈述发来的那条未读消息,沈述回复的那个“嗯”……

      还有自己发的那个“嗯”。

      就像两座孤岛,隔着沉默的海。

      “快点!没吃饭吗!”教练的吼声从场边传来。

      顾阳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汗水流进眼睛,涩得他睁不开。他机械地迈着腿,一圈,又一圈。

      终于,六公里跑完了。顾阳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教练走过来,看了眼秒表。

      “二十七分四十五秒。”教练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还行。休息三分钟,然后俯卧撑。”

      三分钟的休息短得像一眨眼。顾阳刚缓过气,教练的哨声就响了。

      “开始!”

      顾阳趴在地上,开始做俯卧撑。一,二,三……手臂肌肉在颤抖,每一次下压都像在对抗整个地球的重量。汗水滴在地板上,很快积成一小摊。

      做到第一百个时,他的手臂彻底软了,整个人趴在地上,起不来。

      “起来!”教练走过来,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还有一百个。”

      “教练……我不行了……”顾阳的声音虚弱得自己都听不清。

      “不行也得行。”教练蹲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顾阳,你知道那些职业运动员怎么训练的吗?他们练到吐,练到晕倒,练到第二天爬不起来。但第二天,他们还是会出现在训练场。为什么?因为这是他们选的路。”

      教练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顾阳心上。

      “你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你爸选了这条路给你,你就得走到底。没有‘不行’,只有‘必须行’。”

      顾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撑起来。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世界渐渐远去,只剩下手臂的疼痛,地板的冰凉,和教练数数的声音。

      上午九点,顾阳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家。

      妈妈正在客厅打扫卫生,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阳阳,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训练。”顾阳简短地说,径直走向浴室。

      “早饭吃了吗?我给你热了粥……”

      “不吃了。”顾阳关上门,打开热水。

      浴室的镜子蒙上一层水雾,顾阳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眼圈,嘴唇干裂。他看起来像个病人,而不是运动员。

      热水冲在身上,暂时缓解了肌肉的酸痛。顾阳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脑海里又浮现出沈述的样子,沈述画画时的侧脸,沈述笑起来时的酒窝,沈述哭红的眼睛……

      还有沈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时的认真表情。

      那些记忆像老电影,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色彩鲜艳,声音清晰,但触摸不到。

      洗完澡出来,顾阳发现爸爸回来了。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今天的报纸,但眼睛没有看报纸,而是盯着他。

      “训练怎么样?”爸爸问。

      “还行。”顾阳擦着头发,想回房间。

      “坐下,我们聊聊。”爸爸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顾阳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下了。妈妈端来两杯茶,看了他们一眼,轻声说:“好好说话,别吵架。”然后进了厨房。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爸爸放下报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教练上午给我打电话了。”

      顾阳的心一沉。

      “他说你最近状态不好,训练不专心。”爸爸看着他,眼神锐利,“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就是……有点累。”顾阳避开爸爸的目光。

      “累?”爸爸的声音提高了些:“谁不累?我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我不累?你妈照顾这个家,她不累?顾阳,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累?”

      顾阳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你知道我为了让你走体育这条路,求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吗?”爸爸继续说。

      “你知道教练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才请到的吗?你知道那些训练设备、营养品,每个月要花多少钱吗?”

      “我知道。”顾阳低声说。

      “你知道?你知道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爸爸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选拔赛就在眼前,你整天魂不守舍的,训练一塌糊涂!顾阳,你到底在想什么?到底什么比你的前途更重要?”

      顾阳咬住嘴唇,不说话。

      “是不是沈述?”爸爸突然问。

      顾阳猛地抬起头。

      “我就知道。”爸爸冷哼一声,“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这样?你们两个最近是不是又闹矛盾了?我说过多少次了,少跟他来往!他是个画画的,你是打篮球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爸!”顾阳忍不住开口,“这跟沈述没关系!”

      “没关系?”爸爸盯着他,“没关系你这几个月会变成这样?顾阳,我不是傻子。从你们开始疏远,你的状态就一天比一天差。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顾阳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告诉你,”爸爸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断了,放弃了。专心训练,准备选拔赛。等选拔赛结束,你考上体院,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顾阳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沈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

      “所以呢?”爸爸打断他,“所以你就为了他毁掉自己的前途?顾阳,我告诉你,朋友都是暂时的,只有实力是自己的。你现在为了所谓的‘友谊’分心,等到选拔赛失败,你看他还会不会理你!”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顾阳心上。

      他想反驳,想说沈述不是那样的人,想说他们的友谊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了。怀疑沈述是不是真的在乎他,怀疑他们的友谊是不是真的那么坚固,怀疑……一切。

      “从今天开始,”爸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除了训练,哪也不许去。手机我给你保管,每天只能用一个小时。学校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在外面逗留。听明白了吗?”

      顾阳抬起头,看着爸爸。爸爸的眼神很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听明白了。”顾阳听见自己说,声音空洞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好。”爸爸点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阳阳呀,爸爸是为你好。你现在可能不理解,但以后你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说完,爸爸转身回了房间。

      顾阳坐在沙发上,很久没有动。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冬天难得有这么好的阳光,但他只觉得冷,从里到外的冷。

      妈妈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粥,轻轻放在他面前。

      “吃点东西吧。”妈妈的声音很温柔。

      顾阳看着那碗粥,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视线。

      “妈,”他问,“你觉得爸爸说得对吗?”

      妈妈在他旁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你爸是着急,说话重了点。但他确实是为你好的。”

      “为我好……”顾阳重复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为我好就要控制我的一切?为我好就要我放弃我的朋友?”

      “阳阳,”妈妈握住他的手,“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人生有时候就是要做选择的。不能什么都想要。”

      “所以我就必须选择篮球,放弃沈述这个好朋友?”顾阳看着妈妈。

      妈妈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先把粥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顾阳端起碗,机械地往嘴里送。粥是温的,但他尝不出味道。

      下午四点,顾阳准时出现在体育馆。

      下午的训练比上午更残酷。教练安排了对抗练习,顾阳被分到和几个高二的学弟一组。学弟们体力好,冲劲足,顾阳却总感觉慢半拍。

      “顾阳!防守!防守啊!”教练在场边吼。

      顾阳努力跟上对手的脚步,但腿像不听使唤。一个假动作,他被晃开了,眼睁睁看着对方轻松上篮得分。

      “停!”教练吹哨,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教练和顾阳。

      “顾阳,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教练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刚才那个防守,连初学者都不会犯那种错误!你的注意力在哪里?啊?”

      顾阳低着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你是不是觉得选拔赛不重要?是不是觉得就算选不上也无所谓?”教练步步紧逼,“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这个态度,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

      “对不起,教练。”顾阳低声说,“我会集中注意力的。”

      “集中注意力?”教练冷笑,“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顾阳,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接下来的训练你还是这个状态,你就别来了。我不教不想学的人。”

      说完,教练转身走回场边。

      训练重新开始。顾阳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不再想沈述,不再想爸爸的话,不再想任何事。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篮球、对手、和教练的指令。

      效果很明显。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表现出色,连续几次漂亮的抢断和得分,连教练的脸色都缓和了一些。

      但代价是,训练结束后,顾阳几乎站不稳。他扶着墙走到更衣室,坐在长椅上,连脱鞋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更衣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队友们都走了,他们要去上晚自习,或者回家吃饭。

      顾阳拿出手机——爸爸只允许他每天用一个小时,他得省着用。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六点半。他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点开微信,沈述的头像依旧静静躺在列表里。最后一条消息还是那个“嗯”,三天前的事了。

      他想发点什么,但不知道发什么。

      问“在干嘛”?太刻意。

      问“最近好吗”?太疏远。

      问“我们能谈谈吗”?他不敢。

      最后,他退出微信,锁了屏。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街灯一盏盏亮起来。顾阳休息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才慢慢站起来,收拾东西离开体育馆。

      冬日的夜晚来得早,六点多天就全黑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亮着温暖的灯光,行人匆匆,都是赶着回家的。

      顾阳没有直接回家。他知道回去就要交手机,就要面对爸爸审视的目光。他想再在外面待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分钟。

      他沿着老街慢慢走。这条街他们以前常来,街角有家冰激凌店,夏天他们总是一人买一个,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吃。现在冬天,冰激凌店关门了,门口的长椅空荡荡的。

      继续往前走,是一家书店。沈述喜欢来这里,一看就是一下午。顾阳不爱看书,但会陪他来,坐在旁边玩手机,或者看沈述认真看书的样子。

      再往前,是老城区的小广场。周末总有人在这里下棋、打太极、带孩子玩。他们小时候也常来这里,追逐打闹,直到天黑被家长叫回家。

      顾阳站在广场边缘,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一切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沈述。

      沈述从对面的画材店走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穿着灰色羽绒服,围巾裹得很紧,只露出半张脸。他低着头,走得很快,像是急着去什么地方。

      顾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站在原地,看着沈述走近。他想开口叫住他,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沈述没有看见他。他从顾阳身边匆匆走过,距离不到两米。顾阳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又开始下雪了,细小的雪花在路灯下飞舞。

      一步,两步,三步。

      沈述走过去了,没有回头。

      顾阳转过身,看着沈述的背影。路灯把沈述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雪花落在他肩上,很快融化成深色的水渍。

      他想追上去,想说“等等”,想说“我们能谈谈吗”。

      但他的脚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着沈述越走越远,背影在雪中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街角。

      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像要把整个世界都覆盖。

      顾阳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爸爸发来的消息:“几点了?还不回家?”

      顾阳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五。他的一个小时快用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沈述消失的那个街角,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雪花无声飘落。

      然后他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重,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迹,但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就像有些相遇,发生过,又像没发生过。

      就像有些人,遇见了,又错过了。

      街灯把顾阳的影子也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雪地上,向前延伸,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而在街角的另一头,沈述站在公交站台,等着最后一班车。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没有新消息。

      他锁了屏,抬头看着飘落的雪。

      雪花一片片落在手心,冰凉,然后融化。

      就像某些期待,曾经温热,然后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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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随缘更新 主要想写来玩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