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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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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观察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杨慕正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紧锁着单向玻璃后那个眼神躲闪、神情萎靡的王德。闻声,他敲击的动作骤然停顿,眼中飞速掠过的思索流光猛地一凝,随即化为两点锐利的精芒,但他没有立即回头,只是脖颈的线条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等待着身后人带来的、必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的冲击。
“杨支队,不好了!”梁渡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尘。他嘴唇抿得发白,连呼吸都带着一种长途奔袭后的沉重与压抑,仿佛一路跑来背负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某种沉坠到谷底的心绪。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王德交代出来的那个关键人物,受害人王敏……今天早上,被发现在家中割腕自杀了!”他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分局……目前已经将这个案子上报到市局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坚冰,狠狠砸进了本就凝滞压抑的空气里。杨慕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放在桌面的手五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梁渡的话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人心上:“还有那个‘强子’,我们根据王德提供的线索查到了,本名叫朱建强。但人……大概三个月前就被送进了市强戒所戒毒,结果进去不到半个月,就因为毒品注射过量,猝死了!死无对证!”。
“至于那个‘峰哥’……”梁渡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浓重的荒诞感和深入骨髓的无力,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仿佛想擦掉那不存在的冷汗和疲惫,“就更诡异了。技术支队按照王德说的信息,初步锁定了一个叫李永峰的,是个负案在逃四年的诈骗犯。可、可当我们的人把通缉令上那张有点年头的照片打印出来,拿进去给王德辨认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跟被烫了似的扔回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口咬定‘绝对不是这个人’!他说这个李永峰‘脑满肠肥,一脸横肉’,而他认识的‘峰哥’,是‘精瘦精悍,脸上有疤,眼神像刀子’,胖瘦都不对,脸型、骨相更是差远了,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们没办法,只能请画侦的同事进去,根据王德的口述重新做模拟画像。折腾了大半天,画像出来了,王德看了倒是点头,说‘嗯,这副样子,倒是挺像那么回事的’。可问题是——”。
“这个‘画像’上的人,我们查遍了所有系统,都是查无此人!就像……就像这个‘峰哥’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或者是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的!那个在逃的‘李永峰’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四年了,半点有用的新线索都没有。这个‘峰哥’,简直就像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魂!”。
他喘了口气,艰难地补充道:“另外,王德提到的那个‘好梦’招待所和‘夜莺’会所,我们的人扑过去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有价值的痕迹都没留下。现场勘查组的兄弟还在那儿一寸一寸地筛,看能不能找出一点指纹、血迹、或者任何微量物证……但希望……不大。”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几乎没了声音。
几乎每一条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死胡同。这个身份地位不明,有望解开谜底的王敏,却立刻断在了冰冷的尸体上;强子的线索直接通向了坟墓;“峰哥”更是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鬼魂;据点被清扫得如同从未存在过。所有的路,似乎都在他们眼前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干脆利落地一一掐断。
他急促地呼吸着,目光扫过杨慕紧绷如石刻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望向单向玻璃后王德的眼睛。杨慕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梁渡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正在积聚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他喉结滚动,将另一件在路上听说的、更令人心悸、足以让全局炸锅的消息死死压在了喉咙深处——蒋满盈那辆押运车,在押送途中出了惨烈车祸,七死三伤,现场情势惨烈,渣土车司机当场逃逸,全局听后震怒,法医中心,除了一个何从遇,几乎倾巢而出……此刻,不能再给杨支队增添任何额外的、毁灭性的冲击了。他强行将翻涌到嘴边的战栗咽了回去,只是哑着嗓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法医那边……遇哥也已经赶过去了。”他顿了顿,声音干涩,“杨支队,我们……是不是也得赶紧过去看看?这事……透着一股子……邪乎劲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寂静的观察室里,也砸在杨慕紧绷的心弦上。
“叮。”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手机提示音,不大,却在这片死寂中如同惊雷,将室内凝滞的空气和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同时震得微微一颤。
杨慕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是罗章发来的汇报信息,简要说明了追踪进度,告知已抵达殡仪馆,并与分局干警一道将王敏的遗体转移至临时解剖室,正等待市局法医抵达,并表示有情况会及时汇报。
杨慕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回了两个字:“收到。”放下手机时,他敏锐的思维已经捕捉到了梁渡汇报中一个不合常理的细节,他微微侧过头,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王敏自杀,按常规流程应由分局处理。这样的案子,为什么会上报到市局?”。
梁渡抬手扶了扶眼镜,表情复杂,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这个事吧,还有点……‘搞’。”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一旁的韩岷看了眼杨慕沉凝的脸色,立刻会意,走过去低声道:“梁副,进来说。”他将梁渡让了进来,同时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门外空旷的走廊,然后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将内外隔绝。
梁渡这才压低声音,快速将他所了解到的复杂背景,简要叙述了一遍。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杨慕听完,脸上都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近乎“无语”的凝重表情。但他很快将个人情绪压了下去,恢复了绝对的专注。沉默几秒后,他开口,声音异常冷静,却带着一种刀锋般的锐利:“王敏具体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有没有相对准确的区间?”。
梁渡立刻回答:“分局法医出具的初步鉴定意见,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早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他说完,自己也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这个时间点……与王德在审讯室里刚吐露出‘王敏’这个名字的时间,相差不到半小时!这巧合简直精准得令人心悸。
“但这时间点……”韩岷也意识到了,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震惊,“不就是王德刚交代出信息之后……立刻就……这也……太巧了……”。
杨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但很快就将注意力完全拉回到案件和当前局面上来。时间不等人,线索正在飞速湮灭。他当机立断:“大梁,”语速加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你马上赶去殡仪馆现场,协助罗章,盯紧现场勘查和初步尸检,有任何发现,无论多细微,立刻向我汇报!我和韩岷留在这里,必须再从王德身上下功夫,看能不能挖出点东西来。”
梁渡愣了一下:“杨支,您觉得……王德这边还有挖掘的空间?他还没交代干净?”
杨慕的目光重新投向单向玻璃后那个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只沉浸在自身惶恐中的王德,眼神深邃冰冷:“或许有……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被忽略或误解的信息。现在所有明面上的线索都断了,他是唯一的、可能连接着暗线的活口。我得想办法,再撬出点信息来,不能被动地跟着他们的节奏走。现在是与他们、与时间赛跑。”他顿了顿,看向梁渡,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那边现场和尸检,你和罗章能处理。我们双线并行,就算暂时没有突破,也不耽误事。我等你的现场消息,和遇哥的鉴定报告。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是!那我先去了!”梁渡不再犹豫,深知时间紧迫,转身快步离开了观察室。
门重新关上,室内只剩下杨慕和韩岷,以及玻璃后那个茫然的王德。压抑感更重了,仿佛能拧出水来。
韩岷忍不住低声问,声音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杨支,您刚才不是判断,王德没有刻意撒谎吗?”。
“他可能没有主观上编造谎言,”杨慕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但他所处的层级、他的认知局限,很可能让他掌握的信息是片面、扭曲甚至被误导的。他脑子里,或许有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价值的关键碎片,或者某些他以为无关紧要、实则能串联起另一条线的细节。现在所有路都堵死了,他是我们唯一的突破口。”他说着,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僵立而有些酸痛的脖颈,眼神骤然凝聚起一种近乎不带任何温度的锐光,那是一种猎人逼近陷阱、准备全力一搏时的专注与狠厉,“我得再进去,用点别的办法,把那些碎片‘震’出来。”。
韩岷看着杨慕眼中骤然升腾起的、几乎能刺穿人心的寒芒,心里一紧,下意识地问:“您……您又要去‘吓’他了?”
杨慕极淡地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没有任何温度,反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左手上的三角臂带,又将领带重新系得一丝不苟。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令人心悸的狠劲。
这一回,当他再次踏进那扇门,他将不再是那个维持虚弱人设,依靠精密仪器的小白脸测谎技术员,而是撕掉所有温和表象、露出凌厉獠牙的市局刑侦支队长。他想起几小时前对全局的那句宣告——“我是刑侦支队长,靠本事吃饭,不靠脸。”。
他们似乎都忘了,或者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是曾被誉作“预审四大天王”之首的常东鸣一手带出来的开山弟子。常东鸣的名字,在系统内老一辈人听来,依旧代表着某种传奇——那是一个能让最顽固的罪犯在审讯室里精神崩溃、开口吐实的男人。而杨慕,继承的从来不止是测谎技术和知识,还有某种更深层、更锋利的东西。他手中的武器,从来不只有冷冰冰的仪器和数据。
这是他撕掉标签、身份转型的第一战。只能成功,没有退路。
“算是吧。”他最终吐出三个字,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身硝烟与血迹的气息,让韩岷后背莫名窜起一股寒意。
杨慕不再多言,转身,拉开观察室的门,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向审讯室。韩岷看着他的背影,那不再是一个技术官的背影,而是一柄即将出鞘、斩开迷雾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