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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唐糖缠绕着的双手猛地收紧,被碎发稍稍遮盖住的眉眼跟着震颤了下。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口中的爸爸是说他自己?还是那个已经凉透了的唐远东?

      ‘爸爸’这两个字,从七年前他就没有喊过了,被带回老家的前一天,在江晚庭将车窗升上去,随着引擎的轰鸣声一起响起的那句只有他听见的话,再也没有响起过。

      他恨吗?

      他应该是恨过的,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后,在被唐远东打骂时,被无视又或者当成眼中刺时,那些恨的缘由也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恨到最后,只能告诉自己,他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他凭什么恨?

      人家的父亲凭什么要来爱你?现在这个才是属于你的父亲,你的生活,你的人生。

      江晚庭是正义的,是理智的,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出错的,他爱自己的事业,他爱自己的儿子,他从来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他是最公平的法官,平等的衡量每一个人。

      唐糖直到此刻,直到他看到江晚庭出现在他面前,他都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江晚庭是来证明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明智,还是来化身正义的使者,他都没有任何过错,完美的让人佩服。

      可唐糖此刻喉结间像是被卡住一颗苦榄,他艰难的吞咽了下,轻声回答道:“法官,我没有爸爸。”

      他的亲生父亲被他亲手杀死了,那是他血缘上无可质疑的生身父亲,可他从不承认那是他的‘爸爸’。

      ‘爸爸’这个词在他心里是高尚的,是伟岸的,是有随时可以停靠的港湾,是不用无时无刻担心会被伤害的最亲近的人。

      但他已经没有了,他曾经有过,可那是别人的‘爸爸’了,与他无关,他没有资格争抢,更没有资格谈什么恨不恨。

      江晚庭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手指捏着的钢笔因为用力而指节泛。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是打了一场本来能轻而易举赢的官司最后却莫名其妙的输了。

      像一个带着数不尽的珠宝登岸的航海家,上岸后才发现是一座荒无人烟的荒岛。

      他的理智,他的正义,他多年来的打拼,此刻在这个人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他用‘法官’两个字,代替了‘爸爸’,像是无声落下的巴掌,扇向他的脸。

      审问结束,唐糖被带回了牢房,在案件没有裁决前,他都要留在这里。

      “江法官,这么晚了,我让司机送您去酒店吧?”方局长走在他后面一步之遥,语气恭敬道。

      “不必麻烦,”江晚庭往前踏出台阶,忽然又停住脚步,“方局长,实不相瞒,唐糖是我七年前的养子,按照规矩我应该避嫌才对,这件案子我会交给其他人来处理,并委托律师前来,案子存在诸多疑点,是否属于防卫过当还需多方调查。”

      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的方局长也短暂的惊讶了一下。

      江晚庭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秉公执法,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懂我懂,江法官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误判任何一个案子的。”

      送走这尊大佛,方局长才总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江晚庭去了医院,杜月花因为断了两根肋骨和脑震荡住在医院里。

      因为长期跟着唐远东在工地里干活,皮肤被晒得黝黑,五官却依旧看起来比一般人清秀年轻。

      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十八岁就被家里人介绍给唐远东,没上过一天学,只会写几个名字。

      江晚庭一走进病房,就认出了她,和唐糖有七分相像的脸很好认,瘦的两边脸颊微微凹陷,还有几片淤青未消。

      看着走进来的男人,神色看起来有些慌张,声音也跟着微颤,“江......江法官,您来了。”

      杜月花不知是心虚还是自责,一直不敢和他对视,长长的病号服袖子被她攥在手心里,靠坐在病床上。

      “您请坐......”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病人,其中一个老人家下去散步了,另一个年轻人带着耳机看视频,房间里一时间安静无声。

      杜月花看着他坐下后,忍不住先开口问道:“江法官,您去看过唐糖了吗?他还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

      坐在木椅座上的江晚庭只穿了昨天那件西装衬衣,他来得匆忙,一件行李也没带,快要入秋的天气,凌源镇的气温不算低。

      “昨晚上见过了,检查过他身上没有受伤。”

      杜月花闻言点了点头,随后沉沉的垂着头,像是等待问责的逃犯没再说话,江晚庭开门见山道:“我记得七年前,你们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小糖,你应该知道以我的能力多养一个孩子对我来说没什么压力,我是因为什么才会同意你们把他带走。”

      江晚庭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却每句话都似把刀子般扎进对方心里,叫人抬不起头来和他对视。

      “对不起......是我害了唐糖,他是为了我才......”杜月花双手捂着脸,哽咽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肩膀也跟着颤栗着。

      “重述一下案发经过,越仔细越好,”江晚庭冷冷的看她一眼后,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拿出纸和笔,开始书写。

      闻言,杜月花抹了下眼角的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那天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和工地上的人喝了酒回来,一进门就冲过来打我,抓着我的头往墙上撞,他不知道听谁说我和隔壁租房的孙茂有染,说我给他戴绿帽子。”

      说到这里,她注意到江晚庭抬头看着她,于是她急忙解释道:“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工地上人多嘴杂,就爱拿别人家的事开玩笑,久而久之,唐远东就疑心疑鬼,总是怀疑完这个又怀疑那个,村里一起出来务工的同乡都在一个工地里干活,传来传去假的就变成真的一样。”

      江晚庭淡淡的道:“继续说那天晚上的事。”

      “他抓住我的头撞了几下墙后,我就倒在地上,他又连着踹了我几脚,踩我的膝盖,说要打断我的腿,他打了我十几分钟,这时候唐糖就冲进来推开了他,他往后摔了跟头,唐糖要扶我起来说要去报警,我刚站来,还没走两步,唐远东就拿了把菜刀出来,堵在了门口不让我们出门,我当时已经站不稳了,唐糖急着要送我去医院,就跟他争吵了起来,唐远东一怒之下就举着刀子刺过来,然后他们就扭打在一起,唐糖去夺他手里的刀,一不小用力就扎进了他心脏,他就那样死了。”

      和唐糖的供述没有太大出入,江晚庭停了笔问道:“唐远东在被扎进腹部后是否立即停止伤害?”

      杜月花闻言手指瑟缩了下,洁白的床单跟着皱了皱,落在江晚庭眼中眉心不自觉的跳动了一下。

      “我没看清楚,当时场面太混乱了,”她低垂着脑袋说话。

      江晚庭凝视了她一会,他设想以当时的场景,已经被撞得头晕眼花的女人,在那种情况下,确实容易错过一些细节。

      江晚庭又换了个问题,“唐远东之前有过持刀伤害的行为吗?”

      杜月花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有,有过好多次了,我不敢还手,好几次都是邻居拦了下来,”她语气逐渐变得悲伤,“之后他就越来越暴躁,他说如果我去报警就把我们娘俩都弄死。”

      最后一边说一边抽泣,声音愈发凄凉,“江法官,我知道是我太没用了,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他以前没喝那么凶的,那时候小艾还在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还过得还算安稳的。”

      小艾就是他那个亲生儿子,江晚庭记得当时见到的时候,第一眼觉得跟他的前妻陈玲长得像,跟自己只有两分相似,而唐糖却像是跟面前这个女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任谁都会相信他们才是一家人。

      “小糖不愿意跟我们相处,他来了我们家之后,也不怎么说话,整天闷闷不乐,唐远东要他改口,可他不愿意,之后就把他送回他爷爷奶奶家了,没两年老两口也相继病世了,孩子还小,只能带出来,跟着我们东奔西跑,经常上了半学期又换了学校,”杜月花一边说着一边侧目注意着男人的神色。

      江晚庭垂眸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看到落在笔尖上的那个字被江晚庭一遍又一遍的加深,比旁边的字大足足一倍。

      她没读过书,在她眼里,像江晚庭这样的大法官就如同神一样的存在,坐在高高的讲台上,锤子一敲就能定人的生死。

      像她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抱错了孩子,这辈子都跟他说不上话,她知道他坐在这里是因为唐糖。

      因为他们都抚养过这个孩子,当初唐远东决定把孩子调换回来,说是两个老人家要让亲孙子认祖归宗,唐家不能断了这唯一的香火,她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无法改变丈夫一家的决定。

      “他不愿意改口?”江晚庭忽然停下笔喃喃问道。

      “是啊,那孩子犟得很,怎么哄都不听。”

      唐糖当年只有十岁,江晚庭记得那时候让他在周末跟亲生父母一起过,先培养培养感情,这个孩子心思非常细腻,一开始还会吵着要回家,后来相处了几个周末后,突然变得懂事,不哭不闹的跟着亲生父母离开了。

      江晚庭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唐糖和他说自己要走了,当时他望向那双看着有些落寞的眼神,心里虽然不舍,可理智告诉他,应该让一切回归正轨,于是他当时说自己一定会再去看他,可后来他去找过他们,却没找到,突然就断了联系,一断就是七年。

      “唐远东要他改口叫爸爸,他不愿意叫,一开始还顺着他,可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唐糖不是他的孩子,是我跟别的男人的野种,他就气急败坏打了他,有几次孩子离家出走,唐远东把他抓回来了,关起来打他,我根本拦不住,”杜月花擦了擦眼角的泪,时不时的抬眸去看江晚庭的脸色。

      江晚庭闷闷的呼出一口气,脸色阴沉得要死,他无法想象当时那个被养在温室里的孩子有多绝望,从天堂到地狱,是他亲手把他送到了那个禽兽身边,然后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我每个月都会固定转入一笔钱给你们,这些钱足够你和孩子安稳过日子,怎么还会过成这个样子?”江晚庭此刻声音才算真正的有些起伏。

      他说完甚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个一直被他无视的问题此刻像把刀子扎进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无法陪伴至少在金钱上给予满足,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那笔钱足够日常开销和学杂费用,但他低估人性的恶。

      为什么还是过成这样?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

      “钱?什么钱?”杜月花诧异的抬头问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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