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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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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局长没想到他是为这件事来的,当下心里了然,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跟江晚庭说:“唐糖这案子在我们镇闹得还挺大的,这案子我们今天上午才交上去,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解情况,江法官为民做主的名声可真是名不虚传啊!”
江晚庭一身黑色西服,整个人看上去矜贵持重,自带压迫感,“方局长过谦了。”
“不过这个案子,应该翻不了了,虽说还未成年,但这小子可没少给我们添麻烦,”方局长继续边走边说道。
江晚庭顿了一下脚步,眉头微蹙,“案件还未最终裁决,方局长话还是别说得太早。”
“是是是,您说的是,是方某多言了,”方局长没想到对方这么严肃,立马端正了态度讪笑道。
被从拘押的牢房里带出来,双手被手铐拷在身前,已经习惯被随时提出来审问的唐糖,脸上毫无表情,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清秀,细软柔顺的头发让他看起来特别乖特别温顺,但遮盖在碎发下的那双眼睛,却给人一直野兽随时反补的危机感,笔直挺翘的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如墨般点上去,薄削却好看的唇形自然的微微上挑,像是在笑,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被带进审讯室唐糖一直垂着眼眸,直到坐下也没抬眸看一眼对方,他并不在意对面坐着的是什么人,这几天都是如此,对方问什么便答什么,不想回答的时候就沉默不语。
江晚庭目光从他一步一步走进来就没有移开过,那个会缠着他在他脖颈边撒娇的少年已经长大了,看起来有些单薄,却比他那个亲儿子要挺拔一些,腰背始终直直的,即使垂着眼,头也不曾低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时间安静的仿佛时间暂停,唐糖后背靠在背椅上,目光落在手腕上的那副银色手铐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戴这个东西,他突然想他的基因果然是劣质的,他的亲生父亲酗酒家暴,粗俗暴戾,而作为他的亲生儿子打架斗殴,现在还成了一个杀人犯。
真是一点也不像那个正直的大法官。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德行,一定会庆幸将他换回来吧!
那个被他带回去的亲生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呢?江晚庭这么厉害,他的儿子也不会差,学习肯定比他好,也比他乖,江晚庭肯定会很喜欢他,也会给他□□吃的菜,也会给他换衣服穿袜子吗?现在应该正抱着他看书或者看电影吧。
哎!怎么还不快点问话,烦死了,想回去睡觉,也许会做个好梦,说不定还会梦到江晚庭来看他,说要带他回家。
“小糖。”
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唐糖耳朵嗡的一下,下意识的抬眸望去,那张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依旧温柔且稳重,眼神直直的看向他,说不出什么情绪,好像皱了下眉,又好像没有。
对视了几秒,时间好似静止般。
等大脑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慌乱的垂下眼眸的唐糖下意识想要逃走,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不漏一点塞进纸箱里,或者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
可他却只能坐在那里,哪里也去不了。
他只能无助的将手臂上的袖子一个劲的往下拉,遮住那泛着银光的手铐,可是袖子实在太短了,无论他怎么拉都无法完全将它盖住。
他此刻突然后悔了。
他不应该那样杀了唐远东,他应该早点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趁他喝醉了,走在路上时一把将他推进池塘里,或者应该往他酒里兑一些过期的工业酒精,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喝死过去,然后把人一埋,什么都过去了。
可等他想完所有的方案,才意识到,自己果然是劣质得不能再劣质的基因,和江晚庭这种正义的大法官果然不是同一个基因。
江晚庭将他换走是对的。
他自暴自弃似的的闭了下眼,再睁眼时,被下眼睑压着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
他再次抬眸看向对面那个男人时,眼中只剩下漠然。
江晚庭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看着他从惊讶到局促,再到淡漠,他从未从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么丰富的表情。
他的思维是理智的甚至有些机械化的,犹如AI智能一般,他把这些情绪全部消化进他优越的大脑。
最后却也只能得出一个理智且机械化的结论。
那个只会抱着他撒娇的孩子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良久,江晚庭垂了下眼眸,将视线放在了桌面上的文件上,他伸手拿起笔,职业性的开始在上面书写,“姓名......”
唐糖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沉默几秒后,他沙哑的声音才在房间里响起。
“唐糖。”
“年龄......”
“十七。”
一问一答的几个来回后,江晚庭低头书写着,他的字锋利如刀,每落下一笔都在纸上留下一剑般。
唐糖将视线落在他执笔的手上,那只手苍劲有力可以定人生死,也会温柔细腻的为他洗手作羹汤。
此刻却正书写着他的罪恶,鞭笞着他的灵魂。
“重述一下案发经过。”
唐糖滑动了一下喉结,又沉默了十几秒后,他声音极轻,如蚊蝇般从齿缝间挤出,“法官,案件上有写。”
江晚庭蓦地停下笔,抬头看向他,笔尖微微颤了一下,在洁白的纸页上留下一道锋利的划痕。
唐糖只和他对视了三秒便避开了眼神,微翘的唇紧抿着,不自觉的抖动了两下。
他实在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江晚庭看他的每一秒都好似折磨。
像是被架在火堆上来回煎烤,直到将他罪恶的灵魂榨干出来,呈现在面前。
告诉他,看吧,当初把你换走是对的。
你和你那个亲生父亲一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没救了,还是我的亲生儿子才像我,还是我的亲生儿子最优秀。
“问你什么就好好回答,别的没必要说。”
江晚庭紧了紧手里的笔,没再看他,落在纸上的字却更加用力,好似要把纸戳穿。
唐糖闷闷的叹了口气后机械性的重复着案件的始末,“7月26晚上九点左右,晚自习回到家......”
江晚庭一边听着一边记,将他的每一个字都不落下,在他说到唐远东去拿菜刀时,江晚庭突然打断他道:“唐远东去厨房拿菜刀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在拉我母亲起来,但她的腿受伤了,”唐糖手臂搭在腿上,手指紧握着。
江晚庭翻过卷宗,杜月花当时确实被打得浑身是伤,大腿和膝盖都有明显的伤痕。
“唐远东刀尖刺过来时,是对准你还是你的母亲?”江晚庭问。
唐糖犹豫了五秒,他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无论当时刀尖对准谁,他都会阻挡反击。
杜月花是他的母亲,这些年也只有在她的庇佑下,虽不安稳却也被爱着长大。
蝉翼再薄弱也能阻挡些许风雨,一个不算温暖的港湾,却也只有那一只小船停靠。
“应该是我母亲,”唐糖不确定的回答道。
江晚庭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为什么不能确定?”
审讯室里只有头顶的通风管道发出呼呼的声音,又一次沉默的唐糖抬眸对上那双精锐犀利的眼睛,像是一切都躲不过他的法眼。
唐糖知道自己始终都会被江晚庭看穿看透,他的灵魂就像空气一般透明,毫无掩盖的展露在他面前。
“刀尖对准我或者我母亲有什么区别,就算上一刀错开了,若没反抗,那么下一刀就是我。”
江晚庭一笔一划的记着,手不自觉的跟着抖动,仿佛此刻书写的不是别人的罪昭,而是他的。
他自以为的这些年安逸幸福的时光,就这样在他的笔下亲自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你错了。
“你是说,唐远东有杀害你的动机对吗?”江晚庭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
“或许吧,他喝醉了有时候会分不清人,”唐糖淡淡的回答道。
从左邻右舍的口中,已经知道了这个经常酗酒的男人会动不动就对妻子家暴,连带着儿子也会被牵连其中。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是他养了十年,乖巧懂事遇到事情只会找爸爸撒娇的孩子,如今却被现实逼着长大,用自己弱小的身体挡在母亲面前,迎接那锋利的刀刃。
江晚庭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他多年毫无波澜的情绪,此刻却如潮水般翻涌着。
见过了多少打打杀杀的案件,没有哪一个会让他像现在这般无法克制的想要亲手将那罪恶的手折断或者剁碎。
如果不是唐远东已经死了的话,以他的能力,一定会让对方永远也走不出监狱的大门。
“他之前用过哪些工具伤害你或者你母亲?”
唐糖抿着唇,眼瞳颤动着,他没有去看江晚庭,视线没有焦距般落在桌面上的一点,似乎是因为咬着牙根的原因,被碎发半掩着的太阳穴青筋若隐若现的跳动着。
“什么顺手用什么。”
钢笔笔尖在纸页上渲染出一滴墨痕,微微凹陷下去,好一会才继续一字一句的书写。
审讯室里沙沙作响,江晚庭的字可以跟书法家有的一比,但这张纸上的字却歪歪扭扭的如小学生一般。
该问的都在笔录里,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想亲耳听他说,想从其中找出有利的线索。
防卫过当还是正当防卫的界线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就是给受害者二次伤害。
“最后一个问题,”看得出他不太想回答问题,江晚庭平复了一下心情,他面上依旧带着着职业性的端正表情,“小糖,你恨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