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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掌心里的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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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稳定后的第三年,我们都已经大学毕业,开始了初入社会的摸索。
我进了一家设计公司,她则在一家画廊找到了工作,偶尔接一些插画的私活。
我们搬离了那个十几平米的小单间,租了一个稍大一些、带个小阳台的一居室,继续着我们清贫却充满希望的小日子。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们吃完外卖,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元宝盘踞在我腿上任我抚摸,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电影演了什么我根本没看进去,心里盘算着酝酿了好几天的事情。
我小心翼翼地,用看似随意的口吻开口:
“晚晚,那个……我爸妈前两天打电话,又问起你了。”
“他们说……什么时候方便,想请你……吃个饭。”
她按下了电影的暂停键,转过头看我,房间里只剩下元宝的呼噜声。
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惊讶,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耳根慢慢泛起了熟悉的红晕。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好。”
见家长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我父母虽然对我选择了一个“学画画、看起来不太稳定”的女朋友略有微词,但面对林晚的文静、得体和不俗的谈吐,还是表现出了基本的满意。
她父母那边,起初犹豫更甚,觉得我年纪轻,性子可能不定,家境也普通,但看我们感情稳定,我对林晚也确实上心,也慢慢默许了我们的交往。
这让我备受鼓舞。
感觉我们之间的未来,似乎又清晰、踏实了几分。
再后来,我们开始坐下来,认真地聊更远的未来。
某个夜晚,我们挤在阳台的旧藤椅上,看着楼下城市的灯火如星河般蔓延开去。
夜风微凉,吹拂着她的发丝。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总是有些微凉。
我看着她被灯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认真地说:
“晚晚,等明年我项目奖金发下来,加上我们攒的钱,应该够付个小户型首付了。”
“我们……先订婚,好吗?”
她转过头,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
她反握住我的手,力道紧了紧,声音带着点羞涩,却异常坚定:“好。”
我们开始兴致勃勃地商量订婚的细节,甚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讨论起彩礼和嫁妆。
那些在别人看来可能世俗、琐碎的事情,因为对象是她,都变得充满了幸福的期待和甜蜜的负担。
我那时候总觉得,这份历经“千辛万苦”才得来、并且日益稳固的、让我无比心安的幸福,就像一颗被我紧紧握在掌心里的、晶莹剔透的水果糖。
它就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只要我用力握紧,不让它掉落,就能一直甜到最后,甜到我们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
可是,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们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开玩笑般地伸出一只脚。
工作的第二年,我独立负责一个不算大、但很重要的设计项目。
或许是太想证明自己,或许是被初期顺利的假象蒙蔽,我在一个关键环节犯了致命的疏忽,导致最终成品与客户要求严重不符,不仅项目黄了,公司还赔偿了一笔不小的违约金,信誉也受到了影响。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她父母的耳朵里。
那个周末,我们照例去她家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明显不对。
她父母脸色沉郁,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饭后,她父亲把我叫到书房。
“陈默……”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
“听说你工作上,出了很大的纰漏?”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试图解释,承认错误,并保证会吸取教训。
但她父亲摆了摆手,打断了我:
“年轻人犯错误,可以理解。但我们更担心的是,你这孩子,是不是心性还不够稳?晚晚跟着你,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放心?”
这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我心里。
我知道,他们本就对我有些观望,这件事,无疑成了他们对我“不够成熟可靠”判断的最佳佐证。
他们开始明确表示对我们感情的怀疑,言语间甚至透露出希望林晚重新考虑的意思。
那是我们第一次面临真正意义上的、来自外界的强大压力。
同年年底,在她父母的强硬安排下,林晚去相了亲。
她事后如实告诉了我,没有隐瞒。
那天晚上,她来到我们的小窝,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
她抱着我,把脸埋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
“陈默,我只是去走个过场,让我爸妈死心。你别多想,我心里只有你。”
我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心里五味杂陈。
我相信她,我怎么会不相信她呢?
我知道她承受的压力不比我小。
可我怎么能真正做到“不多想”?
那根名为“不信任”和“危机感”的刺,还是悄无声息地、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底。
不深,但总是在那儿,隐隐作痛,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或者看到她对父母无奈妥协的时候。
信任一旦出现了细微的裂缝,猜忌和不安就会像霉菌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争吵,成了我们之间最直接、也最伤人的宣泄方式。
为了一点小事,比如她回家晚了,比如她接电话时语气稍微有些不耐烦,我们就能吵得面红耳赤。
我说她父母势利眼,只看重表面条件,根本不懂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说我敏感多疑,变得不可理喻,不能体谅她的难处。
更多的矛盾和不快,则在彼此的沉默和冷战中暗自滋生、堆积,像房间角落里那些看不见的、却越积越厚的灰尘,让呼吸都变得不畅。
最严重的那次争吵,发生在一个雨夜,像极了我们关系开始转暖的那个雨天,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结局。
起因似乎是因为那个相亲对象,又给她发了短信,约她周末看画展。
我看到她手机屏幕亮起时的备注,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委屈瞬间爆发了。
“他怎么还阴魂不散?!”
我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你是不是还挺享受这种被人追着的感觉?觉得比我好多了,是吧?”
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试图解释:
“陈默,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根本就没理他!是我妈……”
“你妈!你妈!永远都是你妈!”
我口不择言地打断她,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只想用最伤人的话来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你要是觉得你爸妈说得对,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大可以去找那个条件好的!何必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失望。
“陈默……”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抖。
“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她猛地从我手里抢回手机,转身冲进了茫茫的雨幕中,连伞都没有拿。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心里充满了懊悔和恐慌,但那股莫名的怒火和混账的骄傲,却让我没有立刻追出去。
那段时间,我们都被巨大的压力笼罩着——工作的失利,父母的反对,彼此间日益增长的猜忌和怨怼。
我们太年轻,都像是第一次在风雨中航行的稚嫩水手,手握着一张错误的地图,面对惊涛骇浪,只知道本能地抓紧船舷,或者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去攻击离自己最近的同伴,却不知道该如何调□□帆,如何彼此扶持,共同度过这片险恶的海域。
就是在那样一次激烈的、伤透人心的争吵之后,在我们持续冷战了将近一个星期之后。
林晚在他父母的陪伴下去拿掉了孩子,事后她告诉我,她拿掉了我们的孩子。
我都不知道她怀孕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直直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
那不仅仅是一个未成形的胚胎,那是我和她曾经在无数个夜晚,相拥着、带着羞涩和期待悄悄讨论过的未来,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它曾经那么真实地、悄悄地存在过,却又在她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了”之中,化为乌有,只留下巨大的、空洞的回响。
我们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并排坐在冰凉的塑料长椅上。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已经停滞。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又红又肿,但里面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彻骨的、让人心悸的疲惫和麻木,空空荡荡,仿佛所有的生气都被抽走了。
“陈默……”
她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我们之间……好像已经凉了,我感觉到好冷啊!!”
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赌气、或者难过、或者哪怕是一点点不甘心的痕迹,但是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我想伸出手去抱抱她,想告诉她不是的,我们还爱着,我们还能走下去,我们还有元宝,还有那么多共同的回忆……可是,我的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抬起。
话堵在喉咙里,像一团沾满了玻璃渣的棉花,噎得我生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我的心,也好像跟着那个未曾谋面、却早已被我们无数次想象和期待过的孩子,一起死掉了一块。
那份曾经让我们无比心安、视若珍宝的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哪一次争吵、哪一次冷战中,真的已经冷了,凉了,再也感受不到一丝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