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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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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云走进教室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陈晋。
这几乎成了他的条件反射——在任何一个空间里，他的感官总会先于意识捕捉到陈晋的存在。然后，一股冰冷的敌意便会从心底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陈晋正靠在窗边和班长说着什么，午后的阳光将他侧脸的线条镀上一层金边。他微微侧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门口，与邢云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撞。那一瞬间，邢云看见他眼中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邢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事实上，陈晋看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如此，除了邢云，对别人是自然而然的疏离，对邢云却是刻意为之的冰冷。
邢云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他们坐在教室的对角线，一个在第二排靠窗，一个在倒数第二排靠墙，是教室里最远的距离。这是分班时，陈晋特意向班主任提出的要求。
“我不想和某些人坐得太近，影响学习。”陈晋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几个同学听见。
有人好奇地问：“某些人是谁？”
陈晋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邢云一眼。
那一刻，邢云感觉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碎得彻底，连修复的可能都没有。
从那以后，全班都知道陈晋和邢云不和。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敢问。毕竟陈晋是年级有名的尖子生，冷静自持，从不与人争执；而邢云虽然成绩稍逊，却在艺术方面才华横溢，两人本该毫无交集。
可是却没人知道他们曾经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
邢云从抽屉里拿出物理练习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距离高考只剩三个月，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陈晋身上。但今天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或者说，即将被揭开。
下课铃声响起，邢云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发现陈晋不在座位上了。他的课本还摊在桌上，一支黑色水笔滚到了桌角，差点掉下去。邢云犹豫了一秒，走过去想把笔放好。
就在他拿起笔的瞬间，一样东西从陈晋的课本里滑落——一张泛黄的纸条，虽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但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反复打开又折起过无数次。
看见纸条，邢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认得那张纸，那是他十四岁那年写给陈晋的。
鬼使神差地，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然后迅速捡起纸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的手在发抖。
展开纸条的过程仿佛慢动作，那些熟悉的字迹一点点映入眼帘：
“就算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身边。”
那是刚上初中的某个下午，陈晋因为父母离婚的事情被几个同学在背后议论，邢云看不下去，跟人打了一架，然后写了这张纸条塞给陈晋。他记得陈晋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纸条收进了口袋，第二天一切如常。
邢云从未想过，陈晋一直保留着它。
纸页已经泛黄发脆，折痕处几乎要破裂，显然是被反复摩挲、阅读过无数次。这不像他认识的陈晋——那个冷静、克制，从不会对任何事物表现出过分在意的陈晋。
然后，他翻到了纸条的背面。
有一行新添的小字，墨迹还很新，与正面已经褪色的笔迹形成鲜明对比：
“可是我害怕，站在我对面的，是你。”
邢云盯着那行字，感觉教室里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是什么意思？陈晋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句话的？为什么？
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炸开，将他拉回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
那是初三下学期的四月，距离现在整整三年。
邢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透过美术教室的窗户，洒在他即将完成的参赛作品上。
那是一幅名为《共生》的拼贴画，用各种废弃材料制成，主体是两个背对背却又被无数丝线连接在一起的少年形象。
他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构思和制作，准备参加全市中学生艺术创作大赛。
更重要的是，这幅画的灵感来源于他和陈晋的友谊。
“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一周前，邢云指着几乎完成的作品，对陈晋解释道，“虽然我们背对背，看似分离，但其实有无数看不见的线把我们连在一起。就像咱俩，性格完全不同，但就是分不开。”
陈晋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幅画，眼神复杂。
“我明天就要交作品了，”邢云兴奋地说，“如果入围决赛，说不定能拿到去美院的学习资格。”
陈晋点点头：“你会成功的。”
现在回想起来，陈晋当时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当时的邢云完全沉浸在创作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
那天下午，邢云本来应该去上补习班，但因为忘带参考书，中途又返回了学校。
经过美术教室时，他惊讶地发现门虚掩着。
这个时间，美术教室应该没人才对。
他推开门，然后僵在了原地。
陈晋站在他的作品前，手里拿还着把美工刀。
而那幅《共生》——他花了两个月心血完成的参赛作品——已经被割得面目全非。两个少年的形象被从中撕裂，那些连接的丝线被粗暴地割断，整个画面支离破碎，就像一只被撕碎的蝴蝶，再也飞不起来。
“你在干什么？”邢云不可置信的问道。
陈晋转过身，手里还握着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慌，没有愧疚，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邢云一步步走近，视线无法从被毁掉的作品上移开。
陈晋沉默着，把美工刀放在桌上。
“我问你为什么！”邢云终于吼了出来，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
陈晋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不希望你参加这个比赛。”
“什么？”
“我不希望你靠艺术特长提前录取。”陈晋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应该和我一样，正常参加中考，考上重点高中。”
邢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吗？这是我的梦想！”
“梦想？”陈晋扯了扯嘴角，“你的成绩足够考上重点高中，没必要走捷径。”
“这不是捷径！”邢云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我热爱的东西！”
“随你怎么说。”陈晋绕过他，向门口走去，“作品已经毁了，你只能专心备考了。”
就在陈晋即将走出教室的那一刻，邢云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准备了两个月！明天就是截止日期！我根本来不及重做！”
陈晋没有挣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那就放弃。”
那一刻，邢云在陈晋眼中看不到任何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荒漠。他松开手，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滚。”他说。
陈晋整理了一下衣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邢云站在原地，许久才转身看向那幅被毁掉的作品。他走近，伸手触摸那些撕裂的边缘，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也随着这幅画一起被撕碎了。
这不是一幅画那么简单。这是他和陈晋友情的象征，而现在，陈晋亲手毁了它。
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反复折磨着他。他曾试图找陈晋问清楚，但陈晋只是避而不见。即使偶然在校园里碰到，也视他如陌生人。
中考成绩出来后，两人因为优异的成绩毫不例外被当地的重点高中录取。
他们成了同校不同班的同学。
但是高二分班时，两人都选了理科，竟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从刚分班起，陈晋开始公开表现出对邢云的敌意。他会在课堂上尖锐地反驳邢云的观点，会在小组项目中拒绝与邢云合作，会在考试成绩公布后刻意从邢云座位旁走过，瞥一眼他的分数。
邢云从最初的痛苦、困惑，逐渐转变为愤怒和对抗。既然陈晋要把他当作敌人，那他也不会退缩。
他们开始在各种考试中争夺名次，在体育比赛中互为对手，在班级事务上持对立意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但没人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只有邢云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仍然会想起那个下午，想起陈晋握刀的手和毫无表情的脸，然后内心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曾经那么信任陈晋，把他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们一起长大，分享所有的秘密和梦想。
陈晋知道他父母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他知道陈晋父母离婚后，父亲很快再婚，母亲搬去了另一个城市。
他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考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永远做最好的朋友。
然而陈晋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喂，邢云！”
一个声音将邢云从回忆中惊醒。他猛地抬头，看见学委正站在他面前。
“怎么了？”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纸条攥紧，塞进口袋。
“班主任叫你去办公室一趟，关于下个月的校园艺术节。”学委说完，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邢云摇摇头，站起身。
走出教室前，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陈晋的座位。还是空的。
在去办公室的路上，邢云的思绪依然混乱。那张纸条和背面的字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行新添的小字——“可我害怕，站在我对面的，是你”——又是什么意思？陈晋在害怕什么？明明是他先背叛了他们的友谊，是他先举起了刀。
走到办公室门口，邢云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陈晋。
“老师，我认为校园艺术节的主题可以更深入一些，不仅仅是展示才艺，更应该反映我们这代人的思考和困境。”
班主任赞许地说：“很好的建议，陈晋，那你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我初步构思了一个主题：“破碎与重建”。陈晋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们可以探讨在成长过程中，那些不可避免的破碎——信任的破碎、梦想的破碎、关系的破碎——以及我们如何从中重建自己。”
邢云站在门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破碎与重建。
这太讽刺了。陈晋，这个亲手破碎了他们之间一切的人，现在却要谈论重建？
“很好的主题！”班主任显然很兴奋，“那这个策划就交给你负责了，陈晋。你可以组织一个团队，需要谁帮忙尽管说。”
“谢谢老师信任。”陈晋说，“我希望能让邢云同学也参与进来。他在艺术创作方面很有想法，而且我记得他初中时曾经创作过一幅类似主题的作品，叫《共生》。”
听到这里，邢云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
“老师，我不同意参加这个项目。”他直直地看着陈晋，声音冷硬，“而且我认为，一个根本不理解‘破碎’真正含义的人，没资格策划这样的主题。”
陈晋转过身，与他对视。那一刻，邢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波动，但转瞬即逝。
“邢云，你来得正好。”班主任显然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陈晋刚提出一个很好的艺术节主题，而且他认为你很适合参与。”
“我不感兴趣。”邢云一字一顿地说，“有些破碎，是无法重建的。”
他说这话时，紧紧盯着陈晋。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然后，陈晋缓缓开口：“正因为它困难，所以才值得尝试，不是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邢云耳中。
那一刻，邢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三年来，陈晋第一次真正地“看”着他。
而就在他口袋里的那张纸条，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像一块烧红的铁，烫着他的皮肤。
他不知道，这场持续了三年的战争，是否即将迎来转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