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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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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把香油放在灶房的桌子上，我戴着一顶草帽去了菜地，一边拔草一边玩耍。大黑叫了几声，回头看了看，赵奶奶恰好路过，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许是去找儿媳妇吵架。她走后，赵爷爷出来了，他坐在石凳上，笑着喊我过去。
“来，给你几颗糖果吃，是你晓燕婶子前几天送过来的。”他笑着说道，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晓燕婶婶经常给你们送吃的，赵奶奶还老是和她吵架。”我接过糖果，看着他说道，随后小声嘟囔着撕开一块糖果的皮。
“你这个小孩子懂得还不少，刚从菜地出来，回家洗手再吃，糖果的事别告诉赵奶奶。”听他说完，我拿着糖果去了灶房。
吃完早饭，爷爷去街上的店铺看店，因为淑琴婶婶不在家，我被托付给住在左边一间房屋的周奶奶照看，两家院子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片小的树林和几块田地。周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唯一的儿子长大成人后外出讨生活，一年中的大多数天，她都是一个人生活。至于周爷爷，由于年纪轻轻便患病离世，村中老一辈的人很少提起他的过往和生活，我只在一张褪色的黑白相片上见过他，相片上的人喜眉笑眼，生前一定是位热情开朗的年轻人。
周奶奶和蔼可亲，和小孩说话时总是笑着，因为这一点，我在她家玩耍的时候从不会感到束缚或者拘谨。如果饿了，她会去厨房生火做一些面条，面条的味道很普通，清水面条滴上几滴香油，可那个普通的味道让人终生难忘。
在她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大笑，可以随意说着讨厌大人的浑话，甚至抱怨成长的烦恼。我会和她一起去树林捡柴火，她会陪我数天上的星星，我们会一起说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坐在院子里，每当大门被推开，我总会停下正在做的事情，略显慌张地看向门口。在这里，我唯独害怕她的儿子突然回家。
第一次见周连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当时周奶奶在贴对联，我帮忙在对联的背面涂抹拌好的浆糊。那个时候胶带已经普及，由于价格，寻常人家会选择用浆糊黏住对联，以节省胶带的开支。
大门突然被踢开，院子内被拴起来的狗狂吠着，前脚在地上刨出一个坑，想要挣脱绳子。朝门口看去，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进来了，他将身上的背包扔在大门旁边，凶神恶煞地走了进来。我害怕地看向奶奶，当时她站在堂屋外面，周奶奶站在垒着灶台的草屋门口，两个人都一副无奈又难受的表情。我不明所以，立刻跑到奶奶的身后躲起来，小声喊着要回家。
跟在奶奶后面，路过周连身边的时候，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走到大门处，奶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周连，眼神中满是怒火。见状，我拉着她的衣角往外面走，她扒开我的手，让我先回家。
因为拉不动她，我就想着回家叫爷爷过来，跑到家门口，看到地上有一袋行李。我停住脚步，挪动着步子跳到门口的石凳上，小心地探出头，果然是叔叔回来了，他正在院子里面喝水，爷爷站在旁边讲着什么。
下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我的手却止不住地哆嗦，蹲在门口的石凳上发呆，一时忘记了奶奶还在周连家。姑姑的声音突然传来，探出头再次朝里面看去，我开心地跳下石凳，一边大步跑进院子，一边大喊着“姑姑，姑姑”。
她进去堂屋拿了一包饼干，笑着说是在城里面买的。吃了一块饼干，我猛地想起奶奶还在周连家。跑到爷爷身旁，我大声说着有个人去周奶奶家了，还特别生气地踢门，听完，爷爷快步走去周奶奶家，我在后面小跑着跟上。
站在门前的一棵大树下，我看到周奶奶坐在地上用毛巾抹泪，奶奶拿着擀面杖蹲在旁边安慰，周连趾高气扬地站在两位老人面前，大声指责着什么。
“周连，你干啥呢？”爷爷走到门口大声喊道。
“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周连说道。
“周连哥，你在外面受了气，不敢在外面解决，只敢回家朝老母亲发火。你要是真有本事，在哪里受的气就在哪里解决，别一天到晚的朝周婶撒气。”叔叔靠在堂屋的墙上，看着周连的背影说道，周连听到后，大力推了一下叔叔，快步走去堂屋躲了起来。
看到周连进屋，我悄悄走进院子，周奶奶眼泪不停得往下掉，擦脸的毛巾已湿了半边，还在不停地捶打着胸口，我站在院子里面，看着她，看着他。奶奶搀扶着她站起来，姑姑眼里泛起了泪水，叔叔和爷爷在争论着什么。我不忍心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跑了出去。
跑到巷子的尽头，再往前就是车来车往的公路，当时我只有四岁，不敢一个人在公路上乱跑，于是停了下来。靠在一棵梧桐树下，我一个一个数着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低头踢地上的小石子时，一辆三轮车偏离公路停在旁边，好奇地看了看，是吉四爷爷，他去集市卖香油了。
“咋一个人在这里玩，你叔叔姑姑回家了吗？”吉四爷爷问道，坐在后座的吉四奶奶从车座底下掏出一个竹篮子，摊开盖在上面的粉色头巾，一些点心露了出来。我小的时候，方形的头巾并非仅作为在农田干活时，为减少阳光照射或风沙而包在头上的方巾，有些可以垫在枕头上当枕巾，有些未使用过的，可以放在竹篮上面以遮住里面的东西，其用途是广泛的。
“他们今天回家了，周连叔也回来了，还把周奶奶气哭了，他们都在周奶奶那里。”我看着他们说道，听我说完，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吉四奶奶走上前推着三轮车回家，吉四爷爷没有一起回去。
“不回家吗？”我看着他问道。
“我过一会回去，你咋没和你爷爷奶奶一起？”
“我不想看到周奶奶伤心，就一个人跑出来了。”他没有再说话，而是默默蹲坐在旁边，不时和路过的乡里人打招呼。吃了几块糖果，我说着要回家，送我到门口，他去了周连家。
在门前的菜地中跑了几圈，我偷偷跟了过去，周奶奶在院子里面扫地，其他人已经离开了。堂屋的门依旧紧闭，吉四爷爷走到堂屋门口，说了几句话，紧接着门打开了。周连走出来，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面部微微颤动，吉四爷爷站在他后面，小声说着什么。
一阵爆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起身跑去门口，是邻居在放炮。看到我跑过去，她好心地说道，“往后站一点，当心被炮炸到。”
“为什么现在放炮？”
“驱邪，小孩子不懂，快回家去。”
回到家，奶奶已经回来了，正在门口的菜地浇水。过了一会，我扭头找铲子的时候看到一辆自行车朝着这边过来了，自行车越来越近，我看清骑车的人是爷爷的妹夫，我拍了拍奶奶的后背，提醒她有人来了。
奶奶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小路上的不速之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皱眉，但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不敢再说话。他把自行车停在门口，小跑着进去，过了一会又骑车离开，应该是去找爷爷了。我小跑着回到家，大口喝着碗中已经变凉的开水，再次跑到门口，奶奶已经不在菜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由于大黑一直在旁边跑动，我便和它一起去田地里玩耍。
炎热的暑假，在田里玩累了，我抱着大黑坐在路边苦思冥想，似乎没有什么可玩的，于是抱着故事书坐在门口，懒洋洋地翻看着书中的图画。大黑在旁边跑来跑去，爷爷奶奶出去了很久还没有回来，感到无聊的时候，豪杰出现在小路上。
“你放假了吗？”豪杰气喘吁吁地说着。
“放了。”
“过几天我小姑过来，说要带我去镇上买书，你去吗？镇上有好吃的烧饼，还有好多卖玩具的店铺。”
“我想去，但能去吗？”
“你奶奶同意就行了，我去的时候来叫你。”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坐在石凳上，开心的和大黑说着去镇上的事情，不知道因为什么，大黑突然变得很依赖人，无论去做什么，无论去哪里，它总是摇着尾巴跟在旁边。
过了一会，爷爷奶奶回家了，我还没说话，爷爷拉着我的胳膊向旁边走去。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我不停地问着要去哪里，他没有回答，脚步却越来越快。来到周奶奶家，他让我站在院子里面不要动，随后拉着周奶奶进去堂屋说话。我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只脚不停的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来回摩擦。
没等到爷爷出来，奶奶抱着一个包袱进来了，看清楚包袱上面的花纹，我走到她身边，好奇地问道，“奶奶，这是我的床单，里面包着什么东西？”
“都是你的衣服和鞋，这几天先在这里住。”奶奶焦急地说道。
我跟在奶奶后面走进堂屋，看到我进来，爷爷突然不说话了。奶奶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后小跑着回家了，爷爷嘱咐我好好听周奶奶的话，不要惹事，随后迈着焦急的步子离开。
“周奶奶，发生什么事了？”我看着她问道，随后解开包袱上的结，里面不仅有夏天的衣服，还有冬天穿的棉袄和鞋，连书包和故事书都散落在衣服上。
“没事，先在这里住几天，过几天再回去，你在院子里玩一会，这些东西我先收拾一下。”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说着，把书包拿起来抱在怀里，书包是豪杰以前用过的，原本放在杂物堆里准备丢掉，后被奶奶讨回家。我解开缝在上面的扣子，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图画书。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她说完便背过身去，我隐约觉得她在偷偷抹泪，于是没有追问下去。院子里有一个凳子，我站在上面盯着紧闭的大门，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趴在门缝处向外面看去，除了偶尔路过的村民，再没有别的。
晚上，周奶奶把吃饭的桌子搬到院子，乘着傍晚凉爽的风，我主动说起书上的故事，大多情节是根据图画上的人编纂的。说到最后，说到结局，自然按照心中所想为每一个出现过的人编造一个美好的生活。晚上睡觉时，我躺在一张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小床上面，心里在想着紫君的结局，她会一直笑着在门口的树林里面奔跑吗，还是某一日清晨起床后突然变得聪慧。窗外不时传来狗吠，几束月光透过模糊的玻璃照进来，我看着地上的影子，久久无法入眠。
白天，周奶奶外出的时候会把门从外面锁上，如果在家，不分日夜都要锁门，她似乎在防止有人进来或者出去，显然，是防止我出去。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我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汽笛声。我赶忙跑到大门处，透过缝隙看去，是两辆黑色的汽车。我兴奋地趴在门旁，听着汽车好像在不远处停下了，于是走到堂屋告诉她，当时她正在擦柜子，笑笑没有说话。
我手舞足蹈地跑到院子玩耍，忽然听到大黑在狂吠，我立刻跑到墙角，竭尽全力地呼喊着大黑。这一举动，吓得她急忙从堂屋跑出来，紧接着，她捂住我的嘴，把我拉去了堂屋。
“他们是不是来买大黑的，爷爷一直说要把它卖了。”我啜泣着说道。
“不是不是，过几天你回去的时候就能和它一起玩了，你看这院子里面的小狗也喜欢你，去跟它玩一会。”她笑着说道，用毛巾抹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不喜欢别的小狗，我只喜欢大黑，要是爷爷把它卖了，我以后都不想跟他说话了。”我噙着眼泪说道。
“好孩子，你爷爷奶奶不卖狗，放心吧。”她看着我说道，表情有些难过。
我坐在板凳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不想她看到我哭的样子，于是背过身子。两个人，一老一小，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以我跑去找院中的小狗玩耍结束，也许她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总是偷偷流泪。
第二天，豪杰带了一块蛋糕来找我，说是去镇上的时候买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奶油蛋糕，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被地面凸出来的土块绊倒，蛋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紧张地趴在地上看着，豪杰想去捡，但是蛋糕上面沾满了泥土，周奶奶扔掉的时候，我生气地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豪杰拉着我的手说道，“下次过生日的时候再去镇上买一块。”
“什么时候？”
“明年，很快的，先过年，再到暑假，然后就是我的生日了。”
“为什么要等到明年？”我抬起头问道。
“生日一年只能过一次，生日就是你出生的日子。”
周奶奶要去街上卖东西，她走的时候，豪杰主动留下来玩弹珠的游戏。他无意间弹到了大门旁边，我过去捡的时候听到外面很热闹，于是趴在门缝朝外面看，豪杰看到后，大步跑过来把我拉回院子。
“你干什么，我就看一下。”我有点生气地说道。
“不行，你不能在门旁边看，我爸说了，被那群人看见你事情就完了。”
“那群人是什么人，为什么看见我事情就完了？”
“没什么，继续玩弹珠，我让你两步。”说话间，他额头上冒出汗珠。
我不情愿的继续玩弹珠，脑海里一直想着豪杰说的话，那个时候，我迫切的想知道外面开着黑色汽车的人是什么人，那群人看见我究竟会坏了什么事。我没有声张，因为周奶奶一定不会允许我出去，豪杰更不会让我靠近门口。只能等待白天，趁着周奶奶不注意，偷偷拿到钥匙，打开门跑出去一窥到底，幸运的是，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趁着周奶奶中午睡觉，我在她口袋里面翻到大门的钥匙，蹑手蹑脚地打开大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外面并没有人。我高兴地推开大门，想着终于可以出来了，完全忘记了周奶奶的叮嘱。我看着不远处的家，有两辆汽车停在门口，还在想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笑声，院子里好像很热闹，很多人在说话。
我朝着家的方向慢步走去，走到半路，门内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他指着我，并快速跑了过来。看着他恶狠狠地样子，我害怕地后退，想跑回周奶奶家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走到我面前，说了几句话，又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我被打翻在地，手臂摔在路边的石头上，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疼痛，总之半边胳膊失去了知觉，身体只得歪斜着趴在地上。
我捂着半边脸，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个子不高，梳着背头，穿着黑色的皮鞋，好像是记忆中的父亲，应该不是，但确实是他。
“让你在家待着，瞎跑什么。”眼前的男人刻意压低声音，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低吼着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