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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求生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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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宋凌云跃出窗口的那一瞬被撕裂,又在沉重的撞击声中粘合,却再也无法恢复原状。世界对他而言,是从一片极致的喧嚣——玻璃的爆裂、呼啸的风声、自己骨骼折断的脆响——骤然跌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黑暗。没有疼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思维,只有一种向下沉沦、不断坠落的虚无感,如同回归母体,又像是滑向永恒的安眠。
但这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意识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是被一阵尖锐到无法忍受的剧痛强行拽回来的。那疼痛并非来自一点,而是从全身各处、尤其是左腿,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的神经末梢。他试图尖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他睁不开眼,眼皮沉重得像焊死了一般。只能感觉到身下并非柔软的床铺,而是某种潮湿、冰冷、布满尖锐凸起的东西,深深地硌进他的皮肉。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香混合着新鲜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铁锈般的、熟悉又可怕的味道——血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
玫瑰。是玫瑰丛。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剧痛疯狂地涌入脑海:破碎的窗口,楚墨言惊怒的脸,决绝的跳跃,还有……那七个字,“因为他们太碍事了”。
恨意如同岩浆,瞬间灼烧了他混沌的意识,却无法驱动他哪怕一根手指。他像一具被摔碎后随意丢弃在荆棘丛中的破败玩偶,除了承受这凌迟般的痛苦,什么也做不了。
耳边传来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还有佣人们惊恐压抑的低呼。有人试图靠近,但一个冰冷、平静到可怕的声音阻止了他们:
“都别动。”
是楚墨言。
他的声音很近,仿佛就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惊慌或心疼,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仿佛在评估一件意外受损的藏品的损坏程度。
“去叫陈医生过来。让他带上全套器械和镇静剂。其他人,清理现场,不要让任何碎片留下。”楚墨言的指令清晰、简洁,不带一丝感情波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有人匆匆离去,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满地的玻璃碎屑。宋凌云能感觉到有人在他周围活动,但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仿佛他是某种危险的、带有污染性的物体。
然后,他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缓慢地、仔细地扫过他每一寸受伤的躯体。那目光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解剖学般的审视,让他即使处于半昏迷状态,也感到一阵阵寒意从脊椎窜起。
楚墨言蹲了下来。宋凌云能感觉到他靠近时带来的微弱气流和他身上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恶心的玫瑰淡香。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然后滑到他扭曲变形的左腿处,指尖在断骨凸起的位置周围小心翼翼地按压、探查。
那触碰带来的剧痛让宋凌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啧……”楚墨言发出一个轻微的、带着遗憾意味的音节,仿佛在惋惜一件瓷器上出现的裂纹,“胫腓骨粉碎性骨折,开放性伤口,失血不少……还有这些刺伤……”他的指尖又滑过宋凌云被玫瑰刺划得血肉模糊的胳膊和后背,“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件物品的损坏清单。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事情变得麻烦了”的冷静评估。
“你就这么……”楚墨言的声音压低,贴近宋凌云的耳边,如同毒蛇吐信,“想离开我?”
“不惜……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的气息喷在宋凌云的耳廓,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被冒犯后的、扭曲的占有欲。
宋凌云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睁开眼,想用最后的目光表达他的恨意,但眼皮如同千斤重闸,纹丝不动。他只能在黑暗中,用残存的意识疯狂地诅咒着这个恶魔。
很快,一个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伴随着药箱开启的金属碰撞声。是楚墨言专用的私人医生陈医生到了。
“楚先生。”陈医生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听不出情绪。
“情况你看到了。”楚墨言站起身,让开位置,“尽全力保住腿,不要留下明显的残疾。但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冰冷和强调,“镇痛方面,控制在最低限度。只需要确保他不会因疼痛休克或过度挣扎影响治疗即可。明白吗?”
陈医生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恭敬地回答:“明白,楚先生。”
最低限度的镇痛……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穿了宋凌云因剧痛而麻木的神经。楚墨言不仅要他活下来,还要他清醒地、充分地“享受”这次逃跑失败带来的惩罚——这深入骨髓的疼痛本身,就是惩罚的一部分!
紧接着,他感觉到冰凉的酒精棉球擦拭在伤口上,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随后是更猛烈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灼般的剧痛!针头刺入皮肤,缝合线穿过血肉的感觉,即使隔着逐渐起效的微弱镇静剂,也清晰得如同酷刑!尤其是左腿处,医生正手法专业却毫无温情地处理着开放性骨折伤口,清理碎骨,复位,固定……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剧烈抽搐,却被医护人员牢牢按住。
镇静剂只是让他无法昏迷,却无法隔绝疼痛。他像一个被活生生解剖的青蛙,意识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刀、每一针。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他的脸。他发出无声的嘶吼,指甲深深掐入身下的泥土和玫瑰刺中,却感觉不到额外的疼痛,因为全身的剧痛已经达到了一个饱和的顶点。
整个“抢救”过程,楚墨言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观看着。宋凌云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如同欣赏一场为他量身定制的痛苦表演。没有安慰,没有催促,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的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伤口处理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被小心翼翼地用担架抬了起来,移动带来的震动再次引发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他被抬离了那片被他鲜血染红的玫瑰丛,抬回了别墅,但没有回到二楼的卧室,而是被送进了一楼一间早已准备好的、改造得如同小型重症监护室的房间。
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摆放着各种监控仪器。他被转移到一张特制的医疗床上,左腿被打上了厚重的石膏,高高吊起,身上连接着各种线和管子。剧烈的疼痛依旧持续着,如同背景噪音般啃噬着他的神经,让他无法思考,只能被动地承受。
楚墨言跟着走了进来,挥手让医护人员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走到床边,低头凝视着宋凌云。宋凌云终于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楚墨言一个高大的、逆着光的轮廓,如同降临的恶魔。
楚墨言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宋凌云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动作依旧带着那种令人作呕的温柔。
“疼吗?”他轻声问,语气仿佛真的在关心。
宋凌云闭上眼,拒绝回应。恨意和疼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楚墨言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次的事情,让我很失望,凌云。我给了你机会,我试图用最温和的方式帮助你,可你……却选择了最极端、最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回馈我。”
他的指尖滑到宋凌云被纱布包裹的手臂上,轻轻按压着一处较深的刺伤。
宋凌云痛得浑身一颤,闷哼出声。
“但没关系,”楚墨言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宽容,“我原谅你。因为我知道,你只是病了,病得很重。是那些错误的念头和记忆在驱使你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他的声音如同催眠:“所以,从今天起,我会用更彻底的方法来‘治疗’你。不仅仅是修正你的认知,还要从根本上,确保你再也无法做出这种……危险的事情。”
更彻底的方法?确保无法再做出危险的事情?
一股比身体疼痛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宋凌云的心脏!他想起了那个白色的“矫正”房间,想起了楚墨言那些关于“清理”和“重塑”的疯狂言论!他想做什么?!
楚墨言似乎看穿了他的恐惧,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逆光中显得格外阴森。
“好好休息吧。”他俯下身,在宋凌云冷汗涔涔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等你伤好一些,我们的‘治疗’就可以继续了。这一次,我会让你永远……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永远。”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看了宋凌云一眼,眼神中是一种势在必得的、令人胆寒的平静。然后,他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锁合拢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
宋凌云独自躺在冰冷的医疗床上,左腿传来阵阵钝痛,全身的伤口如同被无数火蚁啃噬。但比□□痛苦更甚的,是楚墨言最后那几句话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甚至失去了通过伤害自己来寻求解脱的权利。
楚墨言不仅要他活着,还要他作为一个被彻底改造、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和意志的“完美藏品”活着。
窗外,夜色深沉。玫瑰的香气依旧透过缝隙飘进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诡异而绝望的气息。
他知道,当腿伤愈合之日,就是他的灵魂被彻底剥夺之时。那场“更彻底的治疗”,将把他最后一点作为“人”的存在,也彻底抹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吞噬殆尽。他躺在那里,像一具还有呼吸的尸体,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