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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玫瑰园中的永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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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座被精心调控的别墅里,失去了它原本线性流逝的意义。它更像是一种缓慢凝固的物质,将一切都封存在一种近乎永恒的静止状态中。自从宋凌云那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悄然熄灭后,别墅内部的日常运转反而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精密与平静。
医疗团队依旧每日定时出现,记录数据,调整营养液配方,进行必要的生理维护。但他们的工作对象,已经不再是一个具有人格的“病人”,而更像是一件需要定期保养的复杂生物装置。所有的操作都更加高效、无声,仿佛生怕一丝多余的扰动会打破这具躯壳来之不易的“安宁”。
楚墨言的变化是微妙而深刻的。他并未表现出悲伤或失落,反而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圆满的平静。他待在宋凌云房间里的时间有增无减,但不再是喋喋不休的独白或充满占有欲的凝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处理一些文件,或是单纯地阅读,偶尔抬起头,目光掠过躺椅上那个呼吸平稳、面容安详的身影,眼神中便会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满足。
那是一种造物主欣赏自己终极作品的满足,一种收藏家终于将稀世珍宝永久纳为己有的安然。宋凌云不再有反抗,不再有痛苦,甚至不再有“存在感”,这恰恰是楚墨言所追求的“完美”形态——绝对的安全,绝对的归属,绝对的永恒陪伴。
然而,这种“完美”中,似乎还欠缺了最后一点东西。楚墨言是追求极致的美学家,他无法容忍任何瑕疵,哪怕是时间本身可能带来的侵蚀。这具温顺的躯体会呼吸,有心跳,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会衰老,会腐败,最终会化为尘土,离他而去。这不是他想要的“永恒”。
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偏执的计划,在他心中酝酿成熟。他要将这种“完美”凝固下来,超越时间的法则。
准备工作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别墅西翼一整层被彻底封锁,改造成为一个无菌的、温度湿度严格控制的工作室。从世界各地秘密采购的最先进的生物组织保存设备、高分子合成材料、精密缝合器械被陆续运入。楚墨言甚至亲自参与了部分技术方案的设计,他对细节的苛求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从皮肤纹理的模拟到肌肉线条的保持,从睫毛的弧度到指甲的光泽,他都要求做到“栩栩如生”且“历久弥新”。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偏执的收藏家,更成了一位痴迷的艺术家,准备进行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创作。
时机终于到来。在一个月色朦胧、万籁俱寂的深夜,别墅内的所有佣人都被提前支开。只有楚墨言和最核心、签署了终身保密协议的两名技术人员在场。他们像进行一场神圣而隐秘的仪式,将宋凌云那具早已失去灵魂、仅靠仪器维持着基本生命体征的躯体,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西翼的工作室。
接下来的过程,漫长而精细,充满了非人性的科技感与一种诡异的“虔诚”。生命维持系统被缓缓关闭,那具身体最后一丝自主的生理活动归于沉寂。但死亡并非终点,而是“永恒化”的开始。
楚墨言亲自操刀——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手术,而是更像一位修复大师在处理一件绝世古画。他利用尖端的技术,对躯体进行了一系列复杂至极的处理:注入特殊的防腐聚合物替代部分□□和组织,以保持形态的饱满与柔软度;使用特殊的固定技术维持住最安详的姿态;皮肤表面被涂上一层极其轻薄、却能有效隔绝空气和微生物的特制保护膜,使其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却毫无生气的光泽。
他甚至没有忘记那些“不完美”的伤痕。他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在之前“手术”中“妥善保存”下来的宋凌云的跟腱组织样本和手部神经末梢样本(他早已为这一天做好了准备),利用生物支架和仿生技术,极其精细地进行了“修复”和“连接”。当然,这种修复只具有视觉和触感上的意义,并非恢复功能。他要的是一具“完整”的藏品,而不是一个活人。
最后,也是最具象征意义的一步——缝合。那些曾经被手术刀划开、被石膏禁锢的痕迹,被他用比发丝还细的特制缝合线,以一种近乎艺术创作般的针法,一针一线地仔细缝合起来。缝合线是近乎隐形的,但在特定光线下,又能看到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瓷器上冰裂纹般的痕迹,这非但不是瑕疵,反而在楚墨言眼中增添了一种“破碎后被完美修复”的、独一无二的美感。
当一切完成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工作室中央的平台上,宋凌云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穿着楚墨言亲自挑选的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亚麻衣裤,神态安详得如同沉睡,脸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由特殊药剂营造出的红润。除了那过分完美的静止和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非人质感,他看起来几乎与生时无异,甚至更加“完美”——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楚墨言屏退了两名技术人员,独自一人留在工作室里。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作品,眼中闪烁着狂热而满足的光芒。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宋凌云的脸颊,感受着那冰冷而细腻的、仿若真人的触感,又滑到那些几乎看不见的缝合线痕迹上,如同抚摸一件艺术品上最精妙的笔触。
“看,现在多完美。”他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荡,“再也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没有离别……你会永远保持这个样子,永远陪在我身边。”
最终安置的地点,他早已选定——那片曾经见证过宋凌云最激烈反抗也浸透了他鲜血的玫瑰园中央。
他命人在花园最中心、阳光最充足的位置,精心打造了一个透明的、恒温恒湿的水晶棺椁般的陈列柜。柜体由特殊的防弹玻璃制成,内部环境可以完全隔绝外界风雨、虫蚁和时间的侵蚀。
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清晨,宋凌云被永久地、安详地安置进了这个透明的圣殿之中。他躺在一片柔软的白色丝绸上,姿态自然,仿佛只是在玫瑰丛中小憩。四周,血红色的玫瑰如火如荼地绽放着,浓郁的花香被玻璃隔绝在外,只能透过视觉传递着一种强烈而诡异的生命力,与棺椁内永恒的静止形成残酷而美丽的对比。
楚墨言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来到玫瑰园,静静地坐在水晶棺椁旁。他有时会带来一本书,有时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久久地流连在宋凌云安详的脸上。他会轻声和他“说话”,汇报公司的事情,谈论天气,或者只是回忆他们“共同”的过去——当然,是他精心筛选和美化后的版本。
他不再需要担心任何变故,不再需要施加任何控制。他的“爱人”就在这里,绝对安全,绝对忠诚,绝对永恒。
岁月流转,季节更替。玫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复一年。水晶棺椁内的景象却始终如一,时光仿佛在那里凝固。宋凌云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依旧保持着二十多岁的青春模样,而楚墨言的鬓角,却渐渐染上了霜华。
但这并未让楚墨言感到悲伤或恐惧,反而让他更加满足。他看着棺椁中永恒年轻的“爱人”,再对比自己逐渐衰老的容颜,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扭曲的幸福感——看,我终于战胜了时间。我让你永葆青春,而我,将带着对你的绝对拥有,走向生命的终点。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
这一日,夕阳如血,将玫瑰园染成了一片凄艳的金红。楚墨言像往常一样,坐在水晶棺椁旁。他伸出手,苍老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轻轻描摹着宋凌云五官的轮廓,目光深邃而复杂,饱含了偏执的爱恋、疯狂的占有欲,以及一种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的虚无与孤独。
良久,他收回手,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又像是满足的喟叹。他微微倾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要感受那早已不存在的温度。
最终,他抬起头,凝视着棺椁中那张完美无瑕、却毫无生气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温柔、却又无比冰冷的笑容,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他酝酿已久、堪称点睛之笔的告白:
“你看,现在……你终于,不再对玫瑰过敏了。”
是的,死亡,是最终的脱敏治疗。
玫瑰依旧在他周围肆意盛放,香气依旧浓烈,但再也无法引起棺椁内那具完美“藏品”的任何生理不适。
他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实现了他的“爱”的承诺——他让他永远地、彻底地“属于”了这座玫瑰园,属于了他。
爱,至此,完成了它最极致的异化与终结。
永恒,以最残酷也最“完美”的姿态,降临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