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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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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天空不经意间泄露的私语。许昕站在咨询室的窗边，望着外面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眼神平静而专注。这是他的领域——一间布置简约却不失温度的心理咨询室，米色的墙壁，舒适的沙发，书架上有序地排列着心理学书籍和几盆绿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两点五十五分。再过五分钟，今天最后一位来访者就会到来。许昕喜欢在每次咨询前留出几分钟的空档，让自己沉静下来，准备好迎接另一个灵魂的故事。
门铃准时在三点响起。
许昕转身，看见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跺了跺脚，试图把鞋上的雨水抖落。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牛仔外套，已经被雨水浸染成更深的色调，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手里紧抓着一个画板，像是护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请进。”许昕微笑着走上前，“是林解星先生吗？”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的脸。他的眼睛很大，瞳色偏浅，在咨询室柔和的光线下，像是两颗被溪水冲刷过的琥珀。但那双眼睛里藏着些什么——许昕立刻注意到了——一种紧绷的警惕，像是随时准备逃离的野生动物。
“是的，林解星。”他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加低沉，“抱歉，雨太大了，尽管我提前出了门，但还是淋湿了。”
“没关系，请进来吧。”许昕侧身让出通道，“外套可以挂在这里，我帮你拿条毛巾。”
林解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湿漉漉的外套，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他接过许昕递来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头发和脸颊，动作间透着一股艺术生特有的随意与优雅。
许昕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林解星的身形修长，手指纤细却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节处残留着些许洗不掉的水彩痕迹。这与许昕在预约时了解到的情况相符——一位自由职业画师，因创作瓶颈和失眠问题前来咨询。
“请坐。”许昕指向靠窗的那张浅灰色沙发，“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咖啡？”
“不用了，谢谢。”林解星将画板小心地靠在沙发旁，自己则坐在沙发边缘，背脊挺直，完全没有放松的迹象。
许昕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腿自然交叠，笔记本放在膝上。“那我们就开始吧。首先，我想再次确认，你了解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和基本设置吗？”
林解星点了点头，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了解，每周一次，每次五十分钟，费用已在前台结清。”
“很好。”许昕微笑，“那么，今天你想从什么开始谈起呢？”
咨询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敲打玻璃的轻响填补着空白。许昕并不着急，他习惯于给来访者足够的时间组织语言和情绪。他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林解星身上，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显得疏离。
“我...最近睡不着。”林解星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一闭上眼睛，就是各种颜色和线条在旋转，它们想要组成什么，却总是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看清了。”
“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大概两个月了。”林解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着圈，“起初我以为只是创作压力，接了新的画册项目，deadline有点紧。但后来...”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浅色的眼睛蒙上一层阴翳。
许昕轻轻前倾身体，“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林解星抬起头，直视许昕，“有时候我明明在画画，却觉得是在做梦；有时候我在睡觉，却感觉比醒着还要清醒。”
许昕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笔，“听起来这种感觉很困扰你。”
“非常困扰。”林解星苦笑，“上周我在画室醒来，发现自己完成了一幅画，但完全不记得自己画过它。那幅画...很奇怪，不像我的风格，但又确实出自我的手。”
“能描述一下那幅画吗？”
林解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不太记得清了。”
许昕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迟疑。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他知道初次访谈中，来访者常常会有所保留，这是正常的防御机制。他决定不急于深究，转而问道：“这种情况对你的生活和创作有什么具体影响吗？”
“我无法专注工作，交稿压力越来越大。”林解星揉了揉太阳穴，“编辑已经催了好几次，但我连草图都定不下来。更糟糕的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更糟糕的是，我开始回避我的画室，害怕在那里又‘失去时间’，完成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作品。画画本来是我唯一的避难所，现在却成了焦虑的来源。”
许昕注意到林解星说“失去时间”时手指的轻微颤抖，以及提到“避难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这些细微的非语言信息往往比言语本身更能揭示真相。
“听起来你不仅失去了睡眠，也失去了对创作和熟悉空间的安全感。”许昕温和地总结。
林解星愣了一下，随即缓缓点头，“是的，就是这样。”
咨询继续进行。许昕引导林解星探讨了他的睡眠习惯、日常工作安排和社交生活，逐渐拼凑出一个自由画师的日常图景——不规律的作息，长期独处，高度的完美主义倾向，以及与外界日渐疏离的状态。
“听起来你的生活几乎完全围绕着创作。”许昕观察道，“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或家人吗？”
林解星轻轻摇头，“毕业后就和大多数同学断了联系。家人...在老家，不太理解我选择自由职业的决定。”
“所以，你一直是独自面对这些压力的。”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林解星的眼神微微闪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习惯了。”他轻声说，语气中却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孤独。
许昕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让这份沉默在空气中停留片刻。他注意到林解星的手指上有细小的伤痕，像是被画刀或其它工具不小心划伤留下的痕迹。那些深浅不一的印记仿佛诉说着主人投入创作时的专注与忘我。
“你的手...”许昕温和地开口，“看起来经历了不少‘战斗’。”
林解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微微上扬，这是许昕今天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近乎微笑的表情。“画画的代价。”他轻声说，“有时候太投入了，会不小心伤到自己，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听起来，你在创作时常常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
“是的。”林解星点头，“那是我最享受的时刻，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画布...但最近，这种感觉变得可怕了。我害怕自己会彻底迷失在里面，出不来。”
许昕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些信息，脑海中开始形成初步的评估。创作压力、睡眠障碍、现实感丧失、社交隔离...这些症状相互关联，彼此强化。但他直觉林解星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可能才是问题的核心。
“林先生，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寻求帮助吗？”许昕问道，“据你所说，这些问题已经持续了两个月，是什么让你决定现在来咨询呢？”
林解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指节泛白。“我...”他开口，又停顿，浅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挣扎，“我做了一个梦...不，是一系列的梦。”
“能谈谈那些梦吗？”
“在梦里，我一直在画同一幅画。”林解星的声音变得更低，几乎像是耳语，“那是一幅肖像，但我看不清画中人的脸...每次快要看清时，就会醒来。但最近，我开始在醒着的时候也能看见那张脸...在街上，在人群中...一闪而过，然后就消失了。”
许昕保持着他专业而温和的表情，内心却警觉起来。幻觉的出现通常意味着问题比表面看起来更为复杂。
“你觉得那幅肖像中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林解星摇头，但许昕注意到他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有种熟悉感。”
咨询时间接近尾声，许昕开始做结束前的总结和安排。
“今天我们谈了很多，包括你的睡眠问题、创作压力和那些奇怪的梦境。”许昕合上笔记本，“我认为这些症状相互关联，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探索和理解。我建议我们定下一个初步的咨询计划，比如每周一次，持续四周，然后重新评估情况，你觉得如何？”
林解星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紧张似乎缓解了些许。“好的。”
“另外，我建议你开始记录你的梦境和那些...幻觉经历。”许昕补充道，“不需要很复杂，简单的描述就可以了。这可能会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会试试。”林解星站起身，拿起他的画板，动作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许昕送他到门口，看着他重新穿上那件半干的外套。在转身离开前，林解星突然停下脚步，浅色的眼睛直视许昕。
“许医生，”他的声音很轻，“你觉得...一个人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画出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忘记的东西？”
许昕微微一愣，随即专业地回应：“艺术创作确实常常与潜意识有关。这也是我们在咨询中可以探索的方向。”
林解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步入依然细密的雨幕中。
许昕站在门口，望着那个修长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他关上门，回到咨询室，窗外的雨声依然轻柔。
他走到林解星刚才坐过的沙发前，发现沙发缝隙中卡着一个小物件。许昕弯腰拾起，那是一枚小小的、已经被磨损的铜质纽扣，上面刻着细微的图案——一只飞翔的鸟。
许昕端详着这枚纽扣，想起林解星外套上确实缺少了一颗扣子。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准备将纽扣放入失物招领盒中，却在那一刻注意到纽扣内侧似乎刻着什么。
对着光线仔细看，他辨认出那是一个日期——2014.06.15。
许昕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日期，然后轻轻将纽扣放入一个信封，在信封上写下“林解星”三个字和今天的日期。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在咨询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许昕回到窗前，望着湿漉漉的街道，脑海中回放着刚才咨询的种种细节——林解星闪烁的眼神，他描述梦境时声音中的细微颤抖，还有那枚刻着日期的纽扣。
这个初次见面的画师，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作，表面是显而易见的创作压力和睡眠问题，深处却隐藏着更多等待被解读的层次。许昕感到一种熟悉的好奇心被唤醒——那种试图理解另一个人类内心世界的渴望，正是他选择这个职业的初衷。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第一次咨询的详细过程。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移动，勾勒出一个充满谜团的画师形象。
写完最后一个字，许昕放下笔，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装着纽扣的信封上。2014.06.15，这个日期对林解星意味着什么？与他的症状有关吗？还是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巧合？
许昕知道，在专业伦理的边界内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将是接下来咨询工作的重点。而此刻，他只能等待下一次会面，等待林解星愿意一点点揭开那些被隐藏的故事。
夕阳西下，咨询室内的光线逐渐变得柔和。许昕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当他锁上门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林解星那双浅色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双像是琥珀般透明，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初见的印象往往只是一幅速写，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真正的色彩和细节还有待时间慢慢填充。许昕想着，步入傍晚的街道，空气中还弥漫着雨后清新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