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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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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解星快步走出那栋带着淡黄色外墙的建筑，直到转过街角，确认那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再也无法触及自己时，才猛地靠在微湿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雨已经停了，初夏的阳光穿透梧桐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近乎眩晕的紧张。
他见到了许昕。
不是在杂志的心理学专栏照片上，不是在行业颁奖礼的遥远一瞥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坐在了他对面，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听到了他叫自己的名字。
“林解星。”
那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冷静而专业的韵律，敲打在林解星的心上，比任何乐音都更让他心悸。
七年了。
从美院大一那场无聊的、被拉去凑数的心理学讲座开始，那个站在讲台上，穿着简单白衬衫，却仿佛自带光晕的年轻讲师，就成了他画笔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成了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角落。他画过无数张许昕的素描，速写，油画，从记忆里抠出他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来访者”的身份，如此近距离地坐在他面前。
“我大概是疯了。”林解星闭上眼，喃喃自语。
用持续的失眠和真实的创作瓶颈作为借口，动用了一切能想到的间接人脉，才小心翼翼、不露痕迹地打听到许昕的咨询预约方式，然后怀着近乎献祭般的心情，递交了申请。他预设过无数种可能，被看穿，被拒绝，或是许昕早已不记得多年前那场讲座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学生。
可许昕记得吗？刚才的咨询里，他的眼神专业而平静，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波澜。或许，他早已不记得了。这个认知让林解星的心微微抽紧，却又诡异地感到一丝安全。
他下意识地摸向外套的纽扣，想要习惯性地摩挲那颗刻着日期的扣子——那是他听完许昕第一场讲座后，鬼使神差地从一件旧衣服上拆下，并刻下日期留念的“圣物”。
指尖触空。
林解星脸色微变，急忙低头查看。果然，第二颗纽扣的位置空了。是刚才在咨询室脱外套时崩掉的？掉在哪里了？许昕会不会看见？
一阵恐慌攫住了他。那枚纽扣是他秘密的一部分，是连接着那段无人知晓的暗恋时光的证物。如果被许昕捡到……
他几乎想立刻转身回去，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这样贸然返回，该如何解释？一颗无关紧要的纽扣，为何如此紧张？
他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没掉在咨询室，也许只是掉在了来的路上。他自我安慰着，心底却埋下了一颗不安的种子。
咨询室里，许昕送走今天的最后一位来访者，室内恢复了宁静。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橙黄。
他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间再次扫过刚才林解星坐过的沙发。光线角度变换，沙发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出一点微光。
他走过去，弯腰，从沙发坐垫与扶手的缝隙里，捻出了那枚小小的、磨损的铜质纽扣。
飞鸟的图案，内侧那个清晰的日期——2014.06.15。
果然还是掉在这里了。许昕看着掌心的纽扣，若有所思。第一次咨询，来访者遗落私人物品并不罕见，但这枚纽扣上的日期，以及林解星在咨询中闪烁的言辞、那些被刻意隐瞒的梦境细节，像散落的点，隐隐勾勒出某种未完成的轮廓。
他将纽扣再次放入那个写着“林解星”名字的信封，放回了抽屉。这属于来访者的私人物品，他有责任保管好，并在下次咨询时归还。至于这日期背后的意义，他提醒自己，必须遵循职业伦理，等待来访者自己愿意揭示，而不能凭借好奇去探究。
林解星回到他那间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公寓，这里同时也是他的画室。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息，杂乱却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全。
画架上蒙着一块布，下面就是他所说的那幅“记不清何时完成”的画。他犹豫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画布。
画面上，是一个男人的侧影。
背景是模糊的、旋涡般的色块，仿佛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坐在一张椅子上，微微侧头，似乎望着窗外。光线从他侧面照过来，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面容的大部分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但林解星知道那是谁。
每一次笔触，每一种颜色的调和，都源自他内心深处那个盘踞了七年的形象。这幅画是在他半梦半醒、精神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完成的，像是潜意识挣脱了所有理智的束缚，将最真实的渴望直接泼洒在了画布上。
他不敢让许昕看到这幅画。那是他所有秘密的赤裸告白。
心烦意乱地打开手机，编辑的催稿信息又堆了好几条。他试图拿起画笔，面对新的画布，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那些曾经流畅的线条和色彩仿佛都弃他而去。只有闭上眼，许昕的样子，许昕的声音，才会无比清晰地浮现。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有些年头的速写本。
翻开扉页，上面用铅笔写着稍显稚嫩的日期：2014.06.15。旁边还画着一只笨拙的飞鸟。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许昕的日子。那场讲座的主题，他早已忘记，只记得台上那个年轻学者冷静睿智的谈吐，和偶尔流露出的、能轻易击穿人心防的温和笑意。
速写本里，每一页都是许昕。
讲课时的许昕，沉思时的许昕，微笑时的许昕……从青涩的笔触到逐渐成熟流畅的线条，记录着他绘画技术的成长，也记录着他无声的、逐年叠加的情感。这枚丢失的纽扣上的图案，正是模仿自这本速写本扉页的那只飞鸟。
他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心中的躁动似乎平息了一些。暗恋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盛大而寂寥。他从未想过要走到台前，只满足于在角落里，用画笔构建他的王国，而许昕，是他王国里唯一永恒的主角。
直到失眠和瓶颈将他拖入困境，直到那个关于“看不清脸的肖像”的梦境越来越频繁地造访，他才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能够接近他的“太阳”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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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第二次咨询。
林解星提前十分钟到达，心情比第一次更加复杂。他既期待又害怕，脑海中反复演练着如果许昕问起纽扣，他该如何应对。
许昕依旧准时地打开咨询室的门，笑容专业而令人放松。
咨询过程似乎步入正轨，他们更多地探讨了林解星的童年，他与家人的关系，那些塑造他性格和情感模式的早期经历。林解星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像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既要提供足够真实的信息以推进咨询，又要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核心的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林解星以为这次咨询即将平稳结束时，许昕温和地开口了。
“上次你提到，开始回避画室，是因为害怕‘失去时间’，完成自己都不理解的作品。”许昕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这一周，这种情况有再次发生吗？”
林解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避开了许昕的视线，盯着地板上的木纹。“……没有。”
“那很好。”许昕点点头，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地补充道，“哦，对了，林先生，你上次是不是遗落了一枚纽扣在这里？”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信封。
林解星的呼吸瞬间窒住，血液仿佛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看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感觉它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该怎么回答？承认？然后解释那个日期的含义？
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脱口而出一个拙劣的谎言时，许昕却将信封轻轻推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语气依旧平常：
“工作人员打扫时发现的，我看着像是你外套上的。你看看是不是？”
他没有追问日期，没有探究图案，只是履行着归还失物的简单责任。
林解星几乎是机械地、僵硬地伸出手，拿起信封，塞进口袋里，喉咙发紧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那一刻，巨大的 relieved 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同时席卷了他。许昕没有在意。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需要归还的纽扣。
咨询结束，林解星再次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紧握着口袋里的那枚纽扣，金属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许昕站在窗边，看着那个匆忙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傍晚的人流中。他回想起刚才林解星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紧张，那双浅色眼睛里闪过的，是恐慌吗？
这位名叫林解星的画师，像一团被迷雾包裹的星云，看似清晰的问题之下，隐藏着更深沉、更复杂的核心。而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他能做的，只是提供一个安全稳定的空间，等待星光自己穿透迷雾。
他回到座位，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次咨询的要点，在关于“纽扣”的条目后，他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简单地写道：“来访者对遗落私人物品表现出紧张情绪，已归还。”
合上笔记本，窗外已是华灯初上。许昕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林解星画板上那些未干的油彩痕迹，以及他描述颜色时，那双突然变得生动而专注的眼睛。
这位来访者，确实有些特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