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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暧城(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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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诩简单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开门往外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快走到药店门口都没看见进来时看见那个看着眼熟的少年。
夜色笼罩暧城,客栈天字房内烛火摇曳。
凌诩推门而入时,羽慕川已先一步回来,正坐在窗边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睁开眼,正对上凌诩的目光。
“你受伤了?”羽慕川敏锐地注意到凌诩肩膀沾染的暗红,虽然已经干涸,但在素色衣料上依然显眼。
还是要客套地关心一下。
“无碍。”凌诩在桌边坐下,将那“老者”撒出的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医馆是陷阱。”
“赤蝎粉?”羽慕川神色一凝:“看来有人不想我们找到长苏。”
凌诩点点头,他也认识这东西,是南幽的东西,南幽之前是兽族的地盘,羽仙大战后就归仙族管了。“或者说,不想我们活着找到长苏。”凌诩语气平静,“对方伪装成医者,身手不俗,最后用毒雾脱身。”
“又是南边的东西……”羽慕川盯着赤蝎粉,又抬眼看凌诩,“你口中的那位老者有没有可能跟苗族少年是一伙的?”
“我还看到了一个人,他的气质跟别人不一样,”凌诩随意地坐在羽慕川对面,“他腰间挂着一片孔雀羽毛。”凌诩直觉告诉他凤彧应该会认识。
羽慕川蹙了蹙眉:“意行书。”羽慕川有点意外他也在这,又想了想孔灵鹤都在了,意行书怎么会不在,“你们应该见过。”
意行书精通兵器和暗器的锻造,被羽皇封为孔雀王的孔灵鹤发现并任用为幕僚,后来跟孔灵鹤也很能聊得来。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孔灵鹤发现自己似乎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幕僚,那时候的孔灵鹤性格比较内向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拐弯抹角的问意行书对于爱情的看法,虽然平常他们两人在策略方面相谈甚欢,但关于爱情的问题意行书从来都是不评价不细讲。
后来羽族局势越来越不好,羽慕川无奈把孔雀王召回万羽殿。
孔灵鹤实在忍不住想问意行书对自己的看法,虽然她是孔雀王,想要谁直接关起来就行,但她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失去自由。
孔灵鹤在跟意行书下棋,在一个平常的早晨,她笑着对他说:“现在羽族局势越来越不好了,羽皇殿下要把我召回去。”
她没说实话,只想看看意行书的反应。
孔灵鹤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又低头拿棋,意行书闻言,执黑子的手稳稳落下,点在棋盘左上角的“目”位,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冷静:“嗯。眼下局势,殿下身边确实需要人出主意。”他的视线依旧专注于棋局,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人事调动。
孔灵鹤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前的人,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她只好重新低头,指尖摩挲着温润的棋子,将真正的担忧混在公事中说了出来:“我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看好这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句试探,“我甚至不知道……这场仗,羽族能不能打赢。”
这一次,意行书的神态终于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正准备去棋罐取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悬停了一瞬,指节微微收紧。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动作,依旧没有抬头,但那片刻的凝滞,以及随之而来更加深沉的沉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孔灵鹤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他……是在担心吗?还是仅仅在思考棋局,或是羽族的未来?
孔灵鹤得不到明确的答案,心中低叹一声,最终将这一切归结于意行书一如既往的恪守臣下本分。他大概,真的只将自己当作需要效忠的上司吧。
棋局在一种微妙的沉寂中结束。
直到孔灵鹤整顿行装,即将动身前往万羽殿的那日,意行书前来送行。在殿门外,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维持着下属的恭谨姿态,拱手行礼:“殿下,一路保重。”
孔灵鹤压下心头的酸涩,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意行书却突然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地说道:“灵鹤。”
孔灵鹤身形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回头。他从未如此逾矩地直呼她的名字。
意行书凝视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他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平安回来。我……等你。”
原来,那盘棋局间的停顿与沉默,真的是不舍。
原来,他怕她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巨大的喜悦和酸楚涌上心头,孔灵鹤眼中泛起水光,却笑得无比明媚。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坚定地轻声回应:“好。等我回来。”
她把很久之前用自己羽毛做成的小挂件送给他。
这个拥抱短暂却用力,承载了所有未尽的言语与承诺。随后,孔灵鹤松开他,转身利落地登上车辇,没有再回头。她知道,有人在等她归来。
再后来?
再后来孔灵鹤真的没有再回去过,羽族败了,羽族所有城池归仙族管辖,至于孔灵鹤和意行书怎么重逢羽慕川也不知道。
凌诩想起来了,他们确实见过,仙羽大战时凌诩表面上是跟仙族是一伙的,但暗里帮了许多沦陷的城池里的百姓逃跑,其中孔灵鹤的封地就算一个,因为意行书算是代理王,自然印象深一些,只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意行书和孔灵鹤的关系,甚至不认识孔灵鹤。
羽慕川则是在想意行书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因为印象中意行书并不会医术。
“明天一起去找孔灵鹤,问问怎么回事。”羽慕川又看着凌诩,“医馆那边不能再去了。”
翌日,羽慕川与凌诩再次寻到孔灵鹤。
当羽慕川神色凝重地提及“意行书”这个名字,并暗示其可能与长苏失踪乃至南疆势力有所牵连时,原本还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孔灵鹤,脸色瞬间微变。
她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羽慕川探究的目光:“行书?他……他怎么会牵扯进来?将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只是一个……一个普通的文弱幕僚……”
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语无伦次,便整理了心情继续说:“将军,我在这青-楼里潜伏但还是要揽客的,带个男子在身边有些不妥,之前行书随便逛的时候正好那医馆在招揽学徒工就说想去,我便让他去了。”
她又试图辩解,却又语焉不详,那明显想要维护、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的模样,落在凌诩眼中,更是疑窦丛生。
羽慕川见问不出什么,又顾及孔灵鹤是自己的心腹,不便在凌诩面前过于逼迫,便适时止住了话题,与凌诩一同离开。
回到客栈房间,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摇曳。
凌诩走到案边,并未看羽慕川,而是伸手拿起桌上那只扣着蛊虫的瓷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壁,仿佛在感受其上的冰凉。他语气平淡,如同闲谈般开口:“凤将军,今日见你那位孔雀王,倒是位性情中人。听闻孔雀一族最是骄傲忠诚,能让她如此维护,那位意行书先生,想必有其过人之处。”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羽慕川脸上,不锐利,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说来也巧,长苏选择逃到这暧城,南疆势力在此地活动,如今又牵扯出孔雀王的故人……这小小的边城,倒是汇聚了各方因缘。凤将军不觉得,这其中的‘巧合’,未免太多了一些么?”
他轻轻放下瓷碗,发出“叩”的一声轻响。“只是觉得,这局棋,似乎比我们起初预想的,要复杂得多。执棋之人,或许也不止你我先前所见的这些。”
羽慕川闻言,眸光微闪。他听懂了凌诩话里的机锋。凌诩是在怀疑,从长苏越狱开始,他们两人就被卷入了一个更大的局中,而孔灵鹤和意行书的关系,可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甚至……他羽慕川本人,在凌诩眼中,也可能是一枚被利用而不自知的棋子,或者是……知情的参与者。
他迎上凌诩的目光,神色不变,顺着对方的话锋,同样以隐晦的方式回应:“凌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暧城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真假难辨。不过,”他话锋微转,语气沉稳,“正因如此,你我更需谨慎,莫要被这些‘巧合’扰乱了视线,偏离了初衷——找到长苏,才是关键。至于执棋之人是谁,待找到长苏自然就知道了。”
凌诩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灯花,语气依旧平淡:“凤将军,我倒是好奇,以孔雀王与意行书的关系,她会不会……转头便将此事告知意行书?”他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羽慕川,“凤将军,就如此自信,手下之人绝不会有所隐瞒,甚至……‘背叛’吗?”
“背叛”二字出口的瞬间,羽慕川置于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个词汇,无论是对身为羽皇的过去,还是作为北镜统帅的现在,都太过刺耳。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眼看向凌诩,声音冷了几分:“凌将军究竟想说什么?”
“验证一下而已。”凌诩站起身,“既然都有疑虑,不如再去那济世堂看看?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羽慕川沉默片刻,也站了起来。他同样需要知道答案。
夜色深沉,两道身影如同鬼魅,再次悄无声息地潜近那间白日里经历了一场恶斗的医馆。内室竟已粗略收拾过,血迹被清理,只是破损的家具尚未更换。而此刻,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两个正在低声交谈的人影——正是孔灵鹤与意行书!
他们果然在此密会!
隐约的对话声传来:
“……他们今日已起疑,你此处不安全……”
“……必须尽快……”
话语断续,但足以证实凌诩的猜测。
羽慕川眼神一寒,不再隐藏,猛地一掌推开了房门!
“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屋内的两人骇然回头,孔灵鹤脸上瞬间闪过惊愕与慌乱,但她反应极快,几乎在看清来人的同时,一把拉住意行书的手,毫不犹豫地撞向房间另一侧的后窗!
“哗啦——!”
木窗碎裂,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羽慕川没有去追,只是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破碎的窗口,空气中还残留着孔灵鹤身上那抹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刺鼻的馨香。
凌诩缓步走到他身侧,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和破碎的窗户,语气里听不出是感叹还是嘲弄,轻轻“啧”了一声,淡淡道:“滋味如何?”
羽慕川猛地转头,眼神冰冷如刀,周身气压骤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闭、嘴。”
凌诩挑了挑眉,果然不再言语,只是那眼神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因为他现在确定眼前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的一切。
凌诩想要出去追,但门外早已被黑衣人包围。
羽慕川被气笑了,扶着额头对凌诩说:“你好像又中陷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