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暧城（五） ...
-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医馆外原本寂静的夜色被密集而轻悄的脚步声打破！只见黑影幢幢，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小小的医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粗略看去，竟有五十人之多！这些黑衣人手持利刃，眼神凶戾，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更棘手的是，在最后方，隐约可见一排弓弩手已然就位，冰冷的箭镞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牢牢锁定了门口和窗口。
他们被包围了！这分明是早已设好的局，只等他们入瓮！
孔灵鹤真的做出来背叛自己上司的事，羽慕川真的要气炸了。
凌诩面色沉静，目光锐利地扫过包围圈，迅速判断着形势。在人界，他们不能轻易动用灵力，以免引来天道反噬或暴露身份，此刻只能依靠武技与内力。
“看来，只能杀出去了。”凌诩缓缓抽出腰间佩剑束意，剑身嗡鸣，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
羽慕川冷哼一声，并未答话，但手中光芒一闪，佩剑已然在握。他横剑而立，与凌诩背靠背站立，低声道：“我左你右，弓箭手交给你。”
“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如同心意相通般，同时动了。
凌诩剑走有力，身法如风，剑光如同泼洒的月光，精准地点向右侧扑来的黑衣人。他的剑招并不以刚猛见长，却每每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同时刺入对手最脆弱的咽喉、手腕或是关节，效率极高。
而羽慕川则截然不同。剑速如风，剑路诡异多变，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横扫、直刺、崩挑。他负责的左路，几乎是碾压式的推进，剑影过处，黑衣人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非死即伤。
然而，混战之中，难免疏漏。一支冷箭刁钻地射向羽慕川因挥枪而露出的后背空门。凌诩眼角的余光瞥见，想也未想，反手一剑格开身前的攻击，同时左掌拍出，一股柔韧的内力后发先至，精准地震偏了那支箭矢的轨迹，箭矢“夺”地一声钉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名黑衣人试图从凌诩侧翼偷袭，羽慕川的剑已如毒蛇般回援，剑尖一抖，幻出三点寒星，逼得那黑衣人连连后退，为凌诩化解了危机。
这种无需言语、近乎本能的配合，让凌诩心中再次升起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和讶异。他与凤彧分明不熟，为何战斗节奏能如此契合？仿佛已经并肩作战过无数次。对方的战斗习惯，尤其是那种在狂暴攻击中依旧留有一丝回护同伴余地的细腻，像极了……羽慕川。
战斗愈发激烈。两人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剑与枪交织成死亡的壁垒。凌诩的衣衫被划破一道口子，羽慕川的手臂也被刀锋擦过，留下血痕，但都只是皮外伤。他们互相弥补着对方的空隙，将一波波涌上的黑衣人击退。
凌诩尤其关注着外围的弓箭手，他的剑时而脱手飞出，如同拥有生命般划过诡异的弧线，精准地削断弓弦或是刺入弓手的手臂，引得一阵混乱，有效地压制了远程威胁。
就在战局胶着之际，三名黑衣人成品字形同时攻向凌诩！凌诩刚荡开正面之敌，左右两边的刀锋已至！眼看难以完全避开——
千钧一发！
羽慕川猛地一个旋身，剑并非直刺，而是以一种极其巧妙的角度，贴着凌诩的腰侧刺出，剑身震颤，发出奇异的低鸣，瞬间搅动了空气，产生一股粘滞的力场，让左右两名黑衣人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滞。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缓——
凌诩抓住机会，剑势如瀑，瞬间结果了正面的敌人，解决了那两个被迟滞的对手。
然而，在羽慕川使出那一招粘滞剑法的瞬间，凌诩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是羽慕川和他曾经一起用过的配合杀招，当年在战场上，羽慕川曾用这招为他创造绝杀的机会，就连发力时那独特的剑身震颤和低鸣，都一模一样。
所有的怀疑、猜测、那些诡异的熟悉感，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根线猛地串联起来。
为什么“凤彧”知道龙蜕的细节？为什么他对自己的习惯了如指掌？为什么战斗风格如此契合？为什么他宁愿忍受蛊虫噬身也不愿动用可能暴露本源的力量？
因为他就是羽慕川。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如同洪流般奔涌而出的狂喜，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这个认知让他持剑的手都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但他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羽慕川既然选择以“凤彧”的身份出现，必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此刻相认，绝非良机。
凌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之前的冷峻。他挥剑格开一名黑衣人的攻击，语气平淡地对羽慕川道：“看来，今晚是留不住他们了。”
羽慕川并未察觉凌诩内心的惊天波澜，他看了一眼孔灵鹤和意行书逃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虽然被击退但仍在远处虎视眈眈的黑衣人，沉声道：“孔灵鹤有翅膀能飞，此刻恐怕早已远遁。穷寇莫追，况且……”他顿了顿，找了个借口，“你我皆有伤在身，不宜久战。”
他自然不会提自己翅膀早已被斩断，无法飞行追击。
凌诩从善如流：“嗯，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两人不再恋战，找准一个方向，同时发力，剑光枪影如同爆开的烟花，瞬间撕开一道缺口，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暧城错综复杂的巷道阴影之中。
身后，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呻吟的黑衣人。
脱离危险后，两人在一处僻静的屋檐下暂歇。凌诩看着正在检查手臂伤口的羽慕川，月光勾勒着对方熟悉的侧脸轮廓，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还活着。
真好。
凌诩的嘴角，在羽慕川看不到的角度，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那是在数百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温暖意味的笑容。
他没有戳穿，但他知道了。这就够了。至少现在，他知道该保护的是谁，该警惕的是谁，以及，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终于又为谁而重新跳动。
羽慕川被盯的有些不舒服，抬头皱着眉问凌诩：“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他知道自己与凌诩如此默契的打斗，生性多疑的凌诩又该试探自己了，不过羽慕川又不怕，什么离谱的理由都可以用上。
凌诩收了笑问：“伤的重吗？”
开始了。羽慕川想。
羽慕川收回眼神：“皮外伤。”又看见凌诩身上的口子，“那你呢？”
“一样。”凌诩没再说什么，只是走上前一步，伸手似乎想查看一下伤口。羽慕川身体几不可察地后仰了一下，避开了他的碰触。
凌诩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自然地收了回去，转而道：“先回客栈。此地不宜久留。”
一路无话。
回到客栈房间，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羽慕川脱下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的外袍，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运功调息，等待可能到来的盘问，却见凌诩并未回到他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向了房间角落那个小小的红泥炉。
他熟练地生火、取水、淘米……动作不疾不徐，竟是要煮粥。
羽慕川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中的警惕达到了顶点。
“凌将军，这是在干什么。”羽慕川出声问道。
凌诩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声音平稳：“夜间激战，气血翻腾，饮些热粥，易于安神。”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一丝医理，但羽慕川知道，这绝非凌诩平日会关心的事情。他更像是在……找一个借口，做这件事。
粥在小火上慢慢熬着，米香逐渐弥漫在房间里，冲淡了些许血腥和紧张的气息。凌诩就安静地坐在炉边，偶尔用木勺轻轻搅动一下，侧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却又莫名柔和了几分。
他没有问及今晚的默契，没有追问孔灵鹤，这种反常的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羽慕川感到不安。
粥熬好了，凌诩盛了一碗，放在羽慕川面前的桌上。碗是温热的，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散发着纯粹的食物香气。
“趁热。”凌诩只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不再看他。
羽慕川警惕地闻了闻粥，没有毒，反正他也有点饿，索性喝了起来。
快喝完的时候才想起来做饭的人还没有吃饭，于是冲背影问道：“你怎么不喝？”与其在这里想倒不如先下手为强，“难道粥里下了什么？”语气是开玩笑的，只有真正心虚的人才会警惕。
凌诩愣了愣，转身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羽慕川对面。
羽慕川彻底看不懂了，只能礼貌地对着眼前的人笑一下，谁知道对面的人也回了自己一个笑容。
“……”一直在挑衅我。
这几天依旧是一个人打坐守夜一个人躺在床上，过了这么几天其实两人都偷偷摸摸地去问过有没有空着的客栈，店小二对他们说再过三天就是暧城自己的节日“火祀节”，有很多外地人都来参加，有些商队甚至提前一个就过来了。
不过算算日子，火祀节就在明天。
凌诩用布巾擦拭着剑刃，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日商议军务时的冷静：“明日便是暧城的火祀节。”
羽慕川抬眸，立刻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火祀节是暧城最盛大的节日，入夜后万人空巷，灯火通明，正是趁乱行事的最佳时机。
“嗯，”羽慕川接口，语气同样平静，“人多眼杂，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孔灵鹤若想带着意行书彻底离开暧城，明晚是最好的时机。”
凌诩颔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已传令城外亲卫，在通往各方的几条关键大道设下暗哨。他们身份敏感，不便入城。明日，你我去两个他们最可能出现的地方蹲守。”
他看向羽慕川，目光沉静：“你去济世堂，我在那里露过脸不方便。”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去赏卉阁，无论哪边发现踪迹，以信号联络，城外的人会设法拦截。”说完便给羽慕川一个信号烟，“这烟花是东溟将军府的标志，城外的跟我也会用这个，区别于火祀节城内的烟花。”
“可以。”
随即，他提出了自己的顾虑，也是必要的谨慎：“不过，经过今夜之事，难保我们没有被盯上。明日若直接分头前往目标地点，太过显眼，容易打草惊蛇，甚至可能被‘尾巴’缀上，暴露位置。”
凌诩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的意思是？”
“火祀节夜市繁华，”羽慕川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计划，“你我二人，不妨先结伴同游夜市，掩人耳目。待确认无人跟踪，再寻机分开，各自前往医馆与赏卉阁。”
凌诩闻言深深看了羽慕川一眼，眼底是淡淡的开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