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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幼狼 ...

  •   转变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滂沱,像极了池匪被捡回来的那个夜晚。

      他被噩梦魇住,梦里是追赶他的黑影,是拳脚相加的疼痛,是冰冷刺骨的雨水和无穷无尽的饥饿。

      这人间,太苦了。

      他在床上痛苦地挣扎,压抑的呜咽和断断续续的呓语惊动了起来喝水的沈渊。

      沈渊穿着深蓝色的丝质睡袍来到客房。他没有开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走到床边。

      少年蜷缩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单薄的睡衣黏在身上,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已经渗出了血丝,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哀鸣。

      小可怜。

      沈渊没有试图摇醒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擦去他额角冰凉的汗水,然后用温热干燥的掌心覆上他冰凉的、紧握成拳,并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手。

      池匪猛地一颤,从噩梦中惊醒,黑眸几乎承载不了他惊疑不定的恐惧。

      黑暗中,对上一双在夜色中依然清晰、平静的眼眸。

      那一刻,他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

      "做噩梦了?"

      沈渊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很低,在雷声雨水砸在窗玻璃上的间隙中,却奇异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池匪没有说话,只是急促地喘息着,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惧和迷茫。

      他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陌生,却不让人讨厌。

      沈渊也没有再问,就那么坐在床边,手依旧覆在他的手上。他的存在像一根定海神针,无声地抵御着窗外狂暴的风雨。

      过了很久,池匪的呼吸才渐渐平稳,狂跳的心脏慢慢恢复常态,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睡吧。"沈渊抽回手,替他掖了掖滑落的被角,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却带着池匪梦里奢求的温柔和细心,"这里很安全。"

      他起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从那晚之后,池匪眼中的戒备,开始一点点瓦解。

      他开始在梅姨送饭时,小声地说"谢谢";在白天他也会走出客房,在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在接受梅姨为他准备的新衣服时,脸上露出一点点羞涩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至于沈渊,他忙得脚不沾地,池匪其实很少见他,但每次见他,都会像打量古董一样看他。

      沈渊每次都笑着调侃那个小家伙:“这么稀罕?”

      而那狼崽子,定定看他几秒,而后便跑开了。

      真正的转折点,是沈渊送他去上学。

      手续是沈渊的助理办的,一所顶级的私立学校——圣斯蒂芬学院。开学第一天,沈渊推掉了上午所有的安排,亲自开车送他。

      黑色的宾利停在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池匪穿着崭新的校服,僵在座位上,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对接下来于他而言已经很陌生了的学校感到拘谨。

      "怎么了?"沈渊侧头看他,注意到他紧抿的唇。

      "……他们不会喜欢我的。"

      池匪不大乐意看着那个男人说出这句话,偏着头,声音不大,几乎被车窗外的嘈杂淹没。

      他指的是那些穿着同样校服,却举止优雅,谈吐自信,一看就出身优越的同学。

      他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见惯了那些人的高高在上,傲慢无礼。而他学不会阿谀奉承,踩下捧上。

      沈渊沉默了片刻,推开车门,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俯身,向他伸出手。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而奢华的腕表。

      池匪知道那双干燥大手的温度。

      "池匪,"他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淡,微微带笑的眼里是平静的肯定,"记住,从我把你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来证明你的价值。你的价值,不由他们定义,不由我定义,最终,由你自己来定义。"

      他顿了顿,看着少年仍有些不乐意的眼神,补充道:"如果有人让你不舒服,告诉我。如果学校待不下去,我们就换。但首先,你得自己走进去。好吗?"

      池匪看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又看了看沈渊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脸,那里面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信任和期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那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中。

      沈渊牵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所看起来庄重又令人望而生畏的学校。

      其实这也是沈渊第一次送小孩上学,还挺新奇。

      他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一路将他送到指定的教室门口,当着所有好奇打量的学生和老师的面,对那位看起来严肃的班主任微微颔首,语气从容:"孩子有点怕生,麻烦您多关照。"

      说着,揉了揉站在旁边的少年的微卷发。他是华裔,但头发自带天生卷。

      池匪站在沈渊身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周围聚焦的视线,他又抿了抿唇,而后微不可见地在眸子里露出笑意。

      而后几不可察地用头上的小卷毛蹭了蹭那双大手。

      沈渊笑意渐深。

      放学时,池匪走出校门,惊讶地发现那辆黑色的宾利停在原地。他看到沈渊提着一个纸袋向他走来。

      他竟然还亲自来接他。

      沈渊这种忙得脚不沾地的大忙人,今天似乎对他格外慷慨。

      走近,沈渊没有问他第一天上学怎么样,只是递给他一个温热的纸袋,里面是闻起来很香的点心。

      "梅姨做的,尝尝。"

      池匪小口小口地吃着,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他嗜甜,没和旁人提起过。

      **
      一年时间,足以让一只遍体鳞伤的幼狼养好皮毛,露出被纵容出的獠牙,甚至开始试探着拆家。

      餐厅里,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映照着长条餐桌。

      池匪,如今已经是个抽条拔高的半大少年了,十四岁,他面容褪去不少的稚嫩。

      此刻却双手抱臂,气鼓鼓地坐在餐桌前,后脑勺死死对着正在慢条斯理用餐的沈渊。

      梅姨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哭笑不得。这一幕,在这一年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谁能想到,一年前那个沉默警惕、瘦骨嶙峋的孩子,如今会被养成这副……

      爱哭爱撒娇的生动鲜活模样。

      事情的起因是美术家教老师布置的作业——画自己最喜欢的人。

      池匪想画沈渊,他觉得沈渊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尽管沈渊调侃他时,他从来不承认。

      沈渊出差去了欧洲半个多月,刚回来就被各种堆积的事务缠身,连顿饭都没能好好在家吃。

      小家伙的画迟迟未能动笔,央求了好几次都被"等一下"敷衍过去。积攒的委屈,在沈渊又一次因为一个越洋电话会议而错过了昨晚答应陪他完成千年隼号乐高拼图的约定后,彻底爆发了。

      "梅姨,他不吃就撤了。"沈渊切着盘中的牛排,头也不抬地说,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今天纽约的天气。

      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的池匪一听,猛地转过头,瞪圆了眼睛,里面满是难以置信和控诉,还带着点委屈:"你!"

      他怎么可以这么云淡风轻!他知不知道他等了他多久!

      沈渊终于抬眼看他,少年气得脸颊鼓鼓,眼圈甚至都有些泛红了,像只被抢了食、即将爆炸的小河豚。

      他忽然就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淡笑,而是真正被逗乐了的、眉眼都舒展开的笑容。

      他笑起来很好看,驱散了常年萦绕的冷峻,带着这个年纪男人特有的张扬意气,却又因久居上位而沉淀出一种内敛的沉稳。

      这种矛盾的气质融合在他身上,格外引人注目。

      十四岁的池匪被他笑得一愣,少年的心思敏感,觉得这笑容里充满了嘲讽,随即更是火大,像颗被点燃的小炮仗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沈渊身边,不管不顾地往他怀里一撞。

      沈渊被他撞得往后靠了一下,手中的刀叉"叮当"一声落在盘子里。

      他无奈又纵容地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这颗暴躁的小炮仗捞起来,安置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好了。"沈渊拿起池匪专属的、印着小黄鸭图案的餐盘,往里夹了几块他最爱吃的菠萝咕咾肉,语气缓和下来,"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吗?摆脸色给我看一天了。"

      "你说话不算话!一个月有32天不在家!说好陪我玩拼图陪我滑滑板的!你还不当我的模特!"

      池匪一股脑地把委屈倒出来,越说越伤心,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倔强地瘪着嘴,不想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掉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看得人格外心疼。

      沈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这一年来,最大的成就,或许就是让这只小狼崽子,终于学会了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情绪,会哭,会笑,会发脾气,会耍赖。

      这意味着他真正地把这里当成了可以安心栖息的地方。

      他抬手,揉了揉池匪被泪水濡湿的柔软的黑发,动作轻柔:"是我的错。接下来整个周末的时间都留给你,你想画画、拼图还是去骑马,都随你。小祖宗,现在满意了吗?"

      池匪一听,眼泪瞬间像关了闸一样收住,他仰起头,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却努力装出一副严肃思考的样子,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真的假的?不骗我?不会再有什么‘紧急会议’?"

      "骗你干嘛,小滑头。"

      沈渊失笑,抽了张纸巾,动作略显生疏却仔细地擦掉他脸上的泪痕和鼻涕。

      某小孩立刻阴转晴,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地消灭碗里的咕咾肉,仿佛刚才那个伤心欲绝的人不是他。吃饱后,他满足地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靠在椅背上,开始拿起架子,秋后算账:

      "今天的菠萝排骨,火候过了,酸味太重,不好吃。"他摇着头,小大人似的皱着眉点评,眼角余光却偷偷瞟向旁边的沈渊,观察他的反应。

      "嗯,"沈渊从善如流,配合着他的表演,"待会儿去批评梅姨。"

      "不准扣工资!"池匪想到梅姨平时对他的好,连忙补充道。

      "好,不扣工资。"沈渊眼底笑意更深。

      于是,被轻易哄好的人,立刻跳下椅子,拽着沈渊的袖子,兴冲冲地把他拉进了那间堆满各种画具的画室,那儿采光极好。

      最重要的是,那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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