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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老谋深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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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鬼使神差地顿住,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
七年朝夕相处,他太熟悉这双眼眸的主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气。此刻,那里面没有波澜,却潜藏着山雨欲来的愠怒。
“……我他妈是欠了你们父子的吗?靠……”池匪低声咒骂,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沈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把他所有未尽的脏话都堵了回去,只剩下无声的对峙。
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小柴米打娘胎里可能就学过川剧变脸,刚才还哭得惊天动地,此刻见池匪回头,竟然咯咯咯地破涕为笑,挥舞着小手,甚至趁池匪愣神的功夫,凑上去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吧唧”亲了一口,留下湿漉漉的口水印。
池匪浑身一僵。
沈渊那样生性凉薄、心机深沉的人,竟然能养出这样……热情活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小天使?
沈狗何德何能?
“久等久等,刚下飞机,路上有点堵……”
一个明快干练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的清脆声响,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祝青推门而入,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套装,妆容精致,丝毫不见长途飞行的疲倦。
她的目光在包间内扫过,最后落在池匪身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熟稔:
“阿匪?你也在啊……怪不得阿渊和我说都是熟人。好久不见,想姐姐没?”
池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祝青,沈渊法律上的妻子,小柴米的母亲。
这个他曾经试图憎恶,却发现对方同样身不由己、甚至对他抱有善意的女人。在华尔街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叫她姐姐。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错综复杂的关系像一团乱麻,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理清。
最终,他扯出一个极其公式化的、疏离的笑容,点了点头:“祝小姐,好久不见。”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的商业合作伙伴,仿佛几年前的熟稔和欢笑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梦。
祝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无奈,但很快便恢复了爽朗。
她走到林魈旁边,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魈儿,自打咱大学毕业后,就再没见过了吧?你这也好狠的心,当年说回国就回国,把我和阿渊扔在国外天天跟咖喱做伴,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念祖国的火锅?”
他们仨一起在纽约念的大学,林魈念完大学就回国接手家里的公司,沈渊和祝青主要在国外发展。
祝青是个热情而富有感染力的人,这种性格,或许正是小柴米那活泼天性的来源。
“小柴米,想妈妈了没有啊?”祝青笑着朝儿子张开手臂。
小柴米立刻兴奋地挥舞小手,在池匪膝盖上扭来扭去,然后突然把小脸埋进池匪的胸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嘟囔了一句:“漂亮爸爸……”
池匪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他叫我什么?!
祝青似乎没听清,笑着坐下。
沈渊极其自然地倾身,帮她解下颈间的丝巾,顺手将她的手提包接过,放在旁边的空椅上。那一连串动作,默契、体贴,充满了家人之间才有的亲昵感。
林魈和祝青很快热络地聊了起来,回忆着大学时代的峥嵘岁月和青春趣事,言语间满是唏嘘和感慨。
沈渊话不多,大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林魈言语带刺时,不咸不淡地回敬一句,或者在祝青提到某些共同记忆时,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池匪则完全游离在这场“老友重逢”的戏码之外。他像个局外人,怀里抱着一个软乎乎、对他充满依赖的小家伙,面前是丰盛的菜肴,他却毫无胃口,筷子都没动几下。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机械地喂小柴米吃些他能消化的食物,或者和小家伙一起,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上播放的幼稚动画片。
“小柴米,吃饭的时候,该不该玩手机?”沈渊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表面和谐的假象。
餐桌上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小柴米委屈地瘪瘪嘴,但还是乖乖地把手机还给了池匪。
对小孩子都这么严厉苛刻。冷漠的怪物。池匪在心里暗骂。
“好好吃饭。”沈渊再次命令,目光落在小柴米身上。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这位时而温柔时而严厉的爹地,委屈巴巴地扭动身体,想从池匪的膝盖上滑下去,坐回自己的椅子。
就在他即将成功“逃离”时,池匪却突然伸手,重新将他圈回了自己怀里,抱得更紧了些。
“大灰狼是坏蛋!哥哥抱。”池匪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目光扫过对面的沈渊。
“噗——”祝青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阿匪你还是没变……和以前一模一样,不高兴了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让阿渊下不来台,半点不带记仇的,有仇都是当场就报哈哈哈哈!”
她这话本是调侃,试图缓和气氛,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所有人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不提从前还好,一提起,包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魈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阴郁地瞥了沈渊一眼。
沈渊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眸色更深沉了些。
池匪则猛地绷紧了背脊,低下头,掩饰性地扒拉着小卷毛柔软的发旋,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祝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连忙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这顿饭,就在这种不尴不尬、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池匪始终想不明白,沈渊这样无利不起早的精明商人,大费周章地攒这个“一家三口”外加两个“外人”的局,目的究竟是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
他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沈渊。
“漂亮哥哥,”怀里的小卷毛突然仰起头,用那双能融化冰雪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小柴米可以去你家玩几天吗?就几天!”
“不行。”池匪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拒绝。
他不想和沈渊的世界再有更多不必要的牵扯。
“可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是林魈。他唯恐天下不乱地附和,眼神里闪烁着池匪一时很难看懂的东西。
而真正一锤定音的,是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
沈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池匪,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孩子喜欢你。麻烦你照顾几天。”
池匪气笑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把自家小孩儿塞给他带,是想用孩子分散他的工作精力,让他无暇专注于即将到来的竞标?还是想用这种温情脉脉的软刀子,来瓦解他的斗志?
老谋深算的狗东西!
“怎么?”沈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你在怕什么?”
激将法?
池匪明知道这是最低级的激将法,可偏偏每次,沈渊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撕碎对方那副永远成竹在胸的虚伪面具!
“谁怕了?”池匪猛地站起身,将小柴米抱紧,下巴微扬,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舌头像抹了毒的刀子一样,“行啊,我照顾。到时候小柴米黏着我,不肯回去,哭着叫我爸爸的时候,沈总可别后悔,别哭着鼻子来找我要孩子啊。”
他以为会看到沈渊动怒,至少是脸色难看。
然而,沈渊却一反常态地,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浅,转瞬即逝,却像投入池匪心湖的一颗巨石,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那笑容里,没有怒气,没有嘲讽,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温柔?
池匪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不再看沈渊,也不再理会其他人,抱着小柴米,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大步离开了包间。
林魈拿起手机,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低头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什么,脸色臭得像踩了狗屎。
池匪不用看都知道,林魈肯定是在他们的私聊对话框里,用他能想到的所有词汇,疯狂问候沈渊的祖宗十八代。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知道林魈吃错了什么药,恨着那人偏又乐意给人带孩子。
你说人这种生物。
小柴米趴在池匪宽阔的肩头,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爹爹,突然奶声奶气地、清晰地又叫了一声:
“漂亮爸爸!”
这一声,比刚才在怀里的嘟囔要响亮得多。
池匪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随即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更加快了步伐,几乎是跑着冲向停车场。
捣蛋成功的小卷毛在他肩上发出得逞的咯咯笑声,还不忘朝身后站在原地、笑意在眼底渐渐加深的爹爹,狡黠地眨了眨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