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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   景冉在崖顶坐了多久,他不知道。

      手机屏幕早已熄灭,岩石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裤子,浸入骨髓。

      海风不知疲倦地吹着,把他整个人都吹透了,吹空了。

      他慢慢站起身,腿脚麻木,差点又摔倒。

      扶着石头站稳,他弯腰,捡起手机。屏幕裂了几道细纹,但还能亮。他解锁,再次点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退出,打开通讯录,找到李先生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喂,景先生?”

      “李先生.......”景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邮件里的照片……那两枚戒指,确定是从……从他手里找到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是的,现场取证照片记录得很清楚。就在……遇难者手中紧紧攥着。我们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不像普通的物品。”

      登机牌,机票。

      日期是今天。

      “还有……别的发现吗?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火灾前他在做什么?”

      景冉听见自己问,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似的。

      “酒店监控部分损坏,但我们调取到的片段显示,严知夏先生大约在中午十二点二十分独自办理入住,房间是1217。火灾前约半小时,即下午一点三十五分左右,他离开房间,乘坐电梯到了你们举办婚宴的宴会厅所在的三楼。走廊监控拍到他站在宴会厅侧门外,通过门缝往里看,站了大概五分钟。然后他返回电梯,但没有回房间,而是下到了一楼。之后他在一楼大堂休息区坐了一会儿,直到火灾发生。”

      李先生顿了顿,“火灾警报响起时,人群涌向出口。有疏散的客人回忆,似乎看到他在人流中逆向朝楼梯间跑,但当时太混乱,不能确定。”

      逆向,跑回火场。

      “起火后,酒店电力部分中断,电梯停运。我们推测,他可能是想通过楼梯返回三楼,或者更高楼层。最终发现他的位置,是在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楼梯拐角,靠近起火点的外墙一侧。”

      李先生的声音带有不易察觉的叹息,“现场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物品。他的房间我们也检查过,很简单,一个随身背包,几件换洗衣物,钱包,手机烧毁了。没有遗书之类的。”

      景冉闭上眼,三楼,宴会厅,侧门。他站在那里,看了五分钟,看了什么?交换戒指?宾客车水马龙?

      然后他跑回去,在浓烟和烈火中,跑回那个正在庆祝别人婚礼的地方,为什么?

      “景先生,”李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些许迟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清理他房间时,在床头柜抽屉最里面,找到一个很旧的小铁盒,没有上锁,里面是空的。但盒子内壁,有用指甲或者什么硬物反复划刻的痕迹,很凌乱,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盒子本身也有多次开合的磨损痕迹。需要的话,这个盒子也可以作为遗物交还给你。”

      小铁盒……空的……划刻的痕迹……

      景冉猛地想起自己抽屉里那个烧变形的戒指盒。他一直没打开过。

      “不用了,”他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谢谢。”

      挂断电话,他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海。

      然后转身,慢慢走下悬崖,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市区,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两旁灯火通明,车流如织,喧闹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却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那家酒店。火灾过去不到十天,酒店侧翼依然拉着警戒线,被烧黑的外墙裸露着,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正门和其他未受波及的区域已经恢复正常营业,灯火通明,进出的客人神色如常,仿佛那场灾难从未发生。

      他绕到侧面,站在警戒线外,抬头望着三楼那个位置。窗户只剩下焦黑的空洞。宴会厅的侧门,严知夏曾站在那里窥探的门,大概也化为了灰烬。

      一个保安注意到他,走过来:“先生,这边不能靠近,还没清理完,很危险。”

      景冉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他们大学时常去的那条小吃街。店铺换了许多,但路口那家卖章鱼小丸子的摊子还在,老板还是那个胖胖的大叔,只是头发白了不少。

      他走过去,买了一份,滚烫的纸盒拿在手里,熟悉的酱料气味飘上来。他站在路边,用竹签戳起一个,慢慢吃着。味道好像没变,又好像全变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他母亲发来的短信,问他吃饭没有,让他注意身体,别想太多。字里行间是小心翼翼的关切。

      他没有回,把最后一个小丸子吃完,纸盒扔进垃圾桶。

      回到家,打开灯,冰冷的空气包裹上来。他走到书桌前,拉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苦橙味的香水瓶静静躺在角落,旁边是那个烧得黢黑变形的小铁盒。他先拿起香水瓶,看了很久,指腹摩挲着磨损的标签。

      然后,他拿起那个铁盒。

      很轻,表面凹凸不平,覆盖着烟熏的痕迹,边缘有些锐利。他找到盒盖的缝隙,用力扳了一下。盖子有些卡住,他加了点力,才“嘎吱”一声打开。

      里面,正如李先生所说,是那两张熔在一起的金属片,比照片上更触目惊心。扭曲,粘连,颜色斑驳,边缘锐利地蜷曲着。是......冰岛的形状,在实物上更加难以辨认,只有靠想象去勾勒。下方那处凹痕里。

      “24……06……”的印痕,在灯光下,隐约可见。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那冰冷的、粗糙的、代表着一次永远无法启程的旅行的残骸......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

      盒子的内壁,果然有许多凌乱的划痕,深深浅浅,纵横交错。有些像是无意识的刮擦,有些则似乎组成了模糊的笔画。他凑近了些,借着灯光仔细辨认。

      划痕太乱了,而且被高温熏烤过,大部分无法识别。但在盒子底部靠近角落的地方,有几道相对清晰的痕迹,似乎是一个反复刻写、又试图划掉的名字。

      “景……”

      后面跟着的笔画被重重涂抹覆盖,但依稀能看出一个“冉”字的轮廓。

      在名字下方,还有更浅、更断续的线条,像是一句话,但只剩下几个支离破碎的偏旁部首,根本无法拼凑。

      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把铁盒盖好,放回抽屉,香水瓶也放回去。关上抽屉,落锁。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城市的夜空是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明明灭灭。

      脑海里反复响着李干事的话:“他站在宴会厅侧门外,通过门缝往里看,站了大概五分钟。”

      五分钟。

      他看到的是什么?

      是穿着白色婚纱的林薇?

      是站在台上,给另一个女人戴上戒指的自己?

      是宾客的笑容,父母的欣慰,司仪的祝福?

      还是……只是很久以前,一个翻过围墙的少年,拽着另一个少年的手,对他说:“景冉,跟我走吧,去看永远不落潮的海。”

      火焰吞噬上来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是后悔跑回来?是疼痛?还是仅仅,死死攥住了口袋里那两张薄薄的、通往冰岛的、印着今天日期的机票,仿佛那样就能抓住一点虚幻的、未曾熄灭的光?

      景冉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海不会落潮,严知夏说过。

      至少他看的时候,不会。

      现在,他成了海。

      而景冉被留在了岸上,留在了这个没有苦橙味香水、没有冰岛、没有少年奔跑身影的,落潮之后、布满潮湿沙砾的、漫长的现实里。

      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的脸,平静,苍白,眼眶干涩。

      他抬起手,指尖碰到冰冷的玻璃。

      外面,城市的灯火无声流淌,像一条不会落潮的......河。

      ——全文·完——

      2025年12月4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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