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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海边的冬天,没有国内那股弥漫着爆竹硝烟与喧腾喜气的年味。

      林澹如的居所里亦是如此。没有悬挂红灯笼,没有张贴烫金春联,一切仍是她素日里的简约清寂。

      她也没刻意张罗,只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一盆清水供养的水仙。青瓷浅盆,白石垒岸,亭亭地开着几簇鹅黄蕊的白花,清冽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流转。

      年三十下午,林澹如兴致好,说要自己包饺子。

      面粉和馅料很快备好。沈怀仁挽起袖子,在一旁擀皮,沈聿珩也被叫了过来。

      三个人,竟真的围着饭桌忙了起来。

      沈怀仁的动作稳而有力,擀出的饺子皮薄厚均匀;林澹如包饺子的手指灵巧利落,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在她手下迅速成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案板上。

      沈聿珩洗过手,站在父母对面,略显生疏地拿起一张面皮。他试着回忆从前看家中阿姨操作的样子:舀馅,对折,捏合。

      可手指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想自己发挥创意,最终捏出来的东西形状古怪,软塌塌地伏在案板上,勉强立得住,看着颇有些可怜。

      沈怀仁瞥了一眼儿子手下那团皱巴巴、馅料外露的成品,忍不住摇头。这是能下锅的东西吗?

      于是用擀面杖轻轻敲了敲他手背:“得了,别糟蹋粮食。这儿用不着你,该干嘛干嘛去。”语气里并无责备,倒更像打趣。

      沈聿珩也不争辩,听话地洗了手,擦干。目光在父母并肩忙碌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

      母亲微微侧头听父亲说着什么,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父亲擀皮的动作依旧沉稳熟练。

      那是一幅安宁而完整的画面,一种属于家的暖意无声地包裹着他。

      却也正因如此,让他心底某个角落里,那份无处安放的躁动,愈发清晰。

      他悄然退出厨房,把那份温暖而细碎的烟火气,留给了他们。

      晚餐是女佣按林澹如的吩咐准备的,清淡而精致,菜式搭配得当。唯独那盘饺子,是她亲自下锅煮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白白胖胖地盛在素白的瓷盘里,热气氤氲。

      沈怀仁走到壁炉前,熟练地点燃早已备好的松木。橘红色的火苗起初还有些怯生生的,很快舔舐着干燥的木柴欢快跃动起来,偶尔爆开一粒火星,发出细碎而温暖的噼啪声,让室内多出几分生动的烟火气。

      没有爆竹的喧闹,也没有各种吉祥如意的背景音乐,只有壁炉里持续而令人心安的柴火声,以及远处,顺着海风隐约传来的教堂的低沉钟鸣。

      一家三口围坐在壁炉前的长桌边,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安静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话并不多,偶尔沈怀仁点评一句饭菜的口味,林澹如轻声应和。气氛算不上热烈,却带着一种历经波折后才有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平静与温馨。

      翌日清晨,太阳升起时,沈聿珩便套了件厚外套,独自出门,沿着私家小径走向不远处的海滩散步。

      冬日的海风凛冽而清冷。他走得慢,潮汐声规律而浩大,仿佛能冲刷掉一些纷乱的思绪。

      此时,露台上,林澹如与沈怀仁相对而坐,迎着初升的朝阳喝着咖啡。白瓷杯沿升起袅袅白雾。

      林澹如抿了一口,目光越过栏杆,落在远处海滩上那个渐行渐远的清瘦身影上,低声道:

      “聿珩这次过来,话比往常更少。看着倒也平静,但我总觉得……他像是有心事,不怎么高兴。”

      沈怀仁放下杯子,目光从远处海平面初露的一线淡金,落在儿子身上,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

      “不是不高兴。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澹如微微一怔,随即眼睛亮了亮,身体不自觉前倾,流露出关切的好奇:

      “哦?是哪家的孩子?我们认识吗?”

      “谢慎远和苏晚韵的儿子,谢妄。”沈怀仁答道。

      “谢妄?”林澹如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甚至能立刻与一张印象中俊朗跳脱、眉目飞扬的青年面孔,以及后来那些真假难辨、带着几分风流意味的传闻联系起来。

      “晚韵的孩子……”她慢慢说道,

      “倒是听人提过几次。名声上,似乎有些……不拘小节。”

      她顿了顿,语义转为更深的思量,

      “谢家的根基在那里,慎远和晚韵的为人,我们也多少了解一点。孩子的本质,想来差不了。只是……”她看向沈怀仁,眼里浮起一层清晰的忧虑,

      “我们聿珩那性子,沉静惯了,心思又重。认准了就是一头扎进去,不懂转圜,也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手段。若真是对上谢妄那样的人,恐怕……免不了要多费些心神,吃些苦头。”

      沈怀仁端起咖啡,没有立刻接话。

      他与林澹如早年间,与谢妄的父母也有些社交场上的往来。只是后来家庭变故,他们夫妻离异,谢慎远与苏晚韵又常年辗转世界各地,投身于他们的诗与远方。那点原本就算不上深厚的交情,便在岁月里自然而然地淡了、断了。

      但基于对谢家夫妇为人处世的了解——谢慎远的温雅自持,苏晚韵的热情活泼,以及他们对艺术与生活的投入与诚恳,林澹如内心有一个基本的判断:那样一对父母教养出来的孩子,骨子里纵有千般不羁,大节与根性上,应当不至于有大问题。

      他们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是那种过于鲜明、甚至带着侵略性的生命力,与自家儿子沉静内敛的性情相撞后,所可能激发出的、不可预知的结果。

      良久,沈怀仁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海面,语气悠远而平实: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的感情路,终究要他自己走。”

      他当初想着,不能让自己孩子在感情里受伤,但是,这种事,怎么由得了旁人来做主呢?就算日后孩子真在感情里受了伤,那也是他必须要经历的。

      与此同时,国内。

      谢妄这个年,是在观澜居陪着老爷子谢鸿渐过的。而且,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母,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向来清寂的屋子,一下子添了人气。福伯忙着张罗年事,厨娘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年菜,一家人聚在一起,笑语不断,倒显得格外热闹。这种团圆,比起沈家那边的清雅克制,倒是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烟火气。

      只是,在这份热闹里,苏晚韵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儿子身上的异样。

      谢妄依旧会说笑,陪老爷子插科打诨,也会调侃父亲的旧事。可那双一向神采飞扬的眼睛里,却不时掠过一丝心不在焉的烦躁;偶尔安静下来,又会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低落,像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心神。

      这情绪被他掩饰得很好,却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她私下里对谢慎远说道:“你不觉得妄儿有点不对劲吗?像是心里揣着事,整个人都不太痛快。”

      谢慎远粗枝大叶些,被她这么一提,才仔细回想起来,也察觉出些异样:“是有点。不太像他。谁还能惹得了他?”

      这份异常,让夫妻二人都有些意外。自己儿子什么心性他们清楚,看似随性不羁,实则骨子里有股狠劲和傲气,轻易不会被什么人、什么事牵着情绪走。

      两人干脆去向谢老爷子探探口风。

      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闻言从镜片上方抬起眼皮,扫了儿子儿媳一眼,哼了一声,语气是了然于胸的淡然:

      “还能为什么?年前就大张旗鼓、变着法儿地去招惹人家沈家那孩子。这会儿估计是碰了钉子,跟人闹别扭了,心里不舒坦呗。”

      谢慎远和苏晚韵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闪过一丝意外。

      自家儿子什么名声,他们做父母的并非全然不知,也早习惯了他在情场上游刃有余、进退自如、来来去去从不上心的样子,更谈不上为谁失了分寸。难得见到他这样,情绪明显被一个人牵着走,为此焦躁低落,失了平常的潇洒。

      沈家……沈聿珩?没想到的是,那个冷静自持、轻易不与人深交的沈聿珩,竟能让他们这个向来在感情上显得漫不经心的儿子,露出现在这样近乎受挫的情绪。

      惊讶之外,随之而来的,是更复杂的心绪。

      谢慎远看向妻子,压低了声音:“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苏晚韵轻轻摇头。她的目光里有担忧,也夹杂着一丝隐约的期许。

      好事?意味着儿子或许终于学会了牵挂与认真,但也意味着他会脆弱,会受伤。

      坏事?可若一辈子只是在情场上游戏人间,那样的潇洒,也未必是他们真正想看到的。

      “说不清。”她最终低声道,视线移向窗外,

      “但能让妄儿这样……那孩子,总归是不一般的。是好是坏,都只能由他自己去走这一遭。”

      感情这种事,是劫是缘,终究也只有当局者,才能在经历中慢慢分辨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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