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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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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那年,他见到了沈铎臣。
在门扉外,海棠树旁,红木案桌后,十三岁的沈铎臣眉眼英俊,扫视而来时,浓黑的眼眸透出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低下头错开了视线,再抬眼看去,他依旧看着他,嘴角上扬正微微笑着。
一年后,他才知道他是被买来放在沈铎臣身边的,一颗棋子。
自进入这个家的那天后,他就没再见过沈家老爷子第二面。他被安排在沈铎臣身边,仿佛是个古时候伺候主子的仆人,察言观色地跟在他身后。沈铎臣是沈家独子,听闻小时候被绑架过,之后就不再去学校上课,每天都会有老师来家里教学。沈铎臣对他算不上好,但至少没有为难过他,也没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在知道他年龄后,还让他跟着一起上课。
然而,即使这里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糟糕,他依旧没有放弃回家的念头。这个地方周遭仿佛只住着他们一家人,高山环绕,大得可怕,戒备也森严得骇人,出口近在咫尺,虽然没人看守可他知道自己触摸不到,因为当他靠近,有一道视线便会死死盯着他。和之前那群拐卖他的男人们不一样,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可怕,好似一旦触碰自己就会遭受到比挨打更可怕的疼痛。
在沈家已经过去半年多了,他摸不到通讯工具,也无法跨出大门,他被关在了这个低矮却满是苍白围墙的院落。
大多时间他都待在沈铎臣住的东院,没有沈铎臣在身旁的随意走动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他能够摸清宅院布局的时间并不多,沈铎臣除了自己房间,后院仓库是他去得最为频繁的地方,只不过那里他从未跟去过,也不知道有些什么。
来年入秋后的一天夜里,他照常站在一旁等沈铎臣吃完晚饭,就在他本该惯例前往后院时,却反常地把于欢叫进了房间。
沈铎臣倚靠在书桌前,他的身量比同龄人高很多,更是比他高一个头,俊秀的脸庞侧对着他,优哉游哉掂抛着成人巴掌大的碧玉镇纸,漫不经心地扔下炸弹,“想离开吗?”
于欢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骤缩,猛地低下头,试图掩盖住浮现在脸上的惊慌,嘴唇紧抿着不说话。
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他快速回过神来。不可否认,他当下萌生了愚蠢的雀跃,沈铎臣虽然比他大了近5岁,但毕竟和他一样是个半大的小孩,或许他是真的愿意帮助自己的,可撇去本能的兴奋冷静下来想一想,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午餐,他是被卖进这个家的,是花了钱的,沈家看上去是有钱,可这不代表他们会不再乎被用来买他的那一笔。
天真的幻想和理智的思考在脑海中不断拉扯,于欢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半截食指被扭红了。
“我可以帮你。”
少年变声期的独特声线仿佛是从深渊中钻出来的,贴着耳边蛊惑私语,揪起不断拉扯的绳子一端,那抹天真逐渐越过了判定的中线。
那一晚,他做出了短暂人生中的第二个错误选择。
梦里的场景变得光怪陆离,沈铎臣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年幼时而成熟,时而清俊时而可憎,周遭仿佛飘浮着虚幻的泡沫,在黑色的幕布下,剧烈的恸哭、凄惨的哀嚎、放肆的大笑接连响起,五光十色的泡沫中似乎有一个瘦小的背影,他应该是抱着自己的,蜷缩在角落发抖像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兽。
叶环生觉得好难受,心脏抽疼得发酸,鼻子喉咙好像都塞了硬块,堵得他找寻不到办法呼吸。叶环生剧烈地喘着气,仿佛被救上岸的溺水之人试图汲取氧气,整个人在挣扎中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
短暂的失神让他大脑一阵钝痛,眼眶酸涩,连带着眼前的场景都蒙上了一层雾。模模糊糊中,他又看到了那张脸,这次是成熟的、好看的却也是可憎的。微弱的光打在他侧脸,他似乎正看着自己,专注却看不清神色。
叶环生难受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传来微凉的触感,稍稍缓解了抽痛,他又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
“你——”
不是梦?
叶环生闭上眼又再次睁开,迷雾散去沈铎臣依旧在他视野中,瞳孔无意识地一缩,他惊惧地环顾四周,在确定还是在自己家时才放下心,干涩的喉咙在吐出话的瞬间疼得他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铎臣见状,在床上翻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又凑回他身旁,递了过去,叶环生靠着床头直起身刚想伸手接,沈铎臣却抽回了手。叶环生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自己左手背正挂着点滴,这么一动弹血都回流了,沿着裸露的手臂往里一瞟,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的浴袍被换成了干净的T恤,掌骨和手臂的伤口应该是被重新包扎过了,绷带轻薄了不少,还没等他换手去接,水杯已经抵住了他下嘴唇。他看了眼沈铎臣,迟疑了片刻,垂下眼帘就着他的手喝下已经有些冷了的清水。
灼热的嗓子急切地吞咽,来不及咽下去的水顺着嘴角滑进了衣襟。一整杯水下去,干涩的喉咙总算缓解了不少。
“你怎么在这里?”
沈铎臣低头看着他,指腹自然地伸过去蹭去他嘴角的水渍,在指间捻了捻,侧身放下水杯,手肘支床撑着脸颊,惬意地再次躺回他身旁,拍拍被子说道,“再睡会儿吧,温度还有点高。”
叶环生皱着眉用手背揩拭嘴角,又摸了摸额头,转头想去拿手机看下时间,却发现柜子上空空如也,环视了一圈也没找见,“几点了?”
窗帘是他搬进来后网上买的,尺寸没看仔细,过长的下摆直接塌在了地上,左右交叠被拉得严严实实,他隐约记得睡前并没有拉上窗帘,昏黑的室内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
“学校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你今天请假在家休息。”
“手机给我。”
“沈铎臣,把手机还给我!”
叶环生加重了语气,嗓子仿佛咽岔气了般咳了起来,输液管也跟着抖动,本就泛红的脸颊直接红透了,沈铎臣在枕下一摸索揣进了口袋,起身拿起水杯走出了房间,水流灌进水壶呜呜地烧起来,不一会儿,他端着热水回来,把水杯往叶环生床头柜上一放,巴掌大小的铝板轻轻弯折凹陷,两粒绿色药丸被托在掌心,“把药吃了。”
“吃完就还你。”沈铎臣坐了下来,手掌撑床微微倾身诱哄般地又补了一句。
或许是因为发烧,脑子依旧混沌迟缓,叶环生比清醒时候要显得乖顺不少,行为举止也没有那么的抵触抗拒。沈铎臣看着低头凑近自己掌心的脸庞,温热柔软转瞬即逝,透红的喉咙上下滚动,眼睛湿漉漉的望着他,沈铎臣撑在枕边的五指狠狠一攥。
如果一直病下去就好了。
叶环生拿起手机,通知栏里显示着十来条未读消息。除了同事的问候,那几个约了下午面谈课题的学生们也都发来了消息,无外乎是希望他早日好起来,除此之外还贴心地附上了能让他抽空修改的文稿。
“你可以走了。”叶环生看完后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丢,再次缩进了被窝,冷着脸下了驱逐令。
沈铎臣嗤地笑出声,眼尾上扬丝毫不觉得意外,耸了耸肩,揶揄道,“用完就扔,真是翻脸不认人啊。”
叶环生不做声地往里一转,背对着沈铎臣,他拉高了被子一直掩到鼻子下方,闭着眼睛冷哼了声。
不多时,脚步声在房间内渐渐响起,然而下一秒床垫忽地又一沉,叶环生睁开眼,沈铎臣厚着脸皮一脸嬉笑地躺在他旁边,“沈铎臣!”
“点滴还有一瓶,我留下换。”沈铎臣下巴朝床边的输液杆一抬,大臂一伸就着被子把叶环生揽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仿佛哄睡般,“睡吧。换完我就走。”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叶环生像蚕蛹似得上下挣扎,被子捂得他根本施展不开,方才吃下去的药,嗜睡的副作用似乎已经反上来了,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
“这次的任务很棘手吗?怎么会受伤?”沈铎臣勾起叶环生额前的头发丝儿,缠在指间把玩。
叶环生的头发手感很好,又细又软,颜色和瞳孔一样比旁人要浅上不少,要是在阳光下还闪着微微的金,衬得他更加俊秀。
“......还好,只是,听到了一些不舒服的话。”叶环生缩起身子迷迷糊糊地回着,嘴巴藏在被窝里,话语含糊得仿佛黏连在一起。
“环生。”沈铎臣轻柔地叫着眼前人,抚摸着他发烫的脸颊,从眉骨一路下滑,轻轻按压红润的嘴唇,“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乖乖待在我身边呢?我不喜欢看到你因为这种蠢事受伤,留下不属于我的痕迹。这些人,这些麻烦我完全可以解决,所有阻挡在我们面前的障碍我都会为你清除。”
叶环生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嘴里呼出了一口气,却没有声音。
真是可笑啊,沈铎臣。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从来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你本来就需要除掉沈家、除掉那些势力。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冷血无情,即便表现得和常人再无异,也根本产生不了半点正常人的情感,所有的人在你眼里都只有是否可以利用的价值。
你需要的只是听话乖顺的我,任你掌控,任你摆布,就像被人豢养的观赏玩物,新鲜时偶尔来逗弄一番,没了兴致便扬手毁了。
所以,我不可能愚蠢地走进你编织的囚笼,而且,你也应该心知肚明,当你除掉了所有的敌人后,你……
“……你也是障碍。”
细若蚊蝇的尾音瞬间被沉寂的昏黑吞噬了,沈铎臣手指微微一顿,俯身贴近叶环生,气息拂过耳旁,仿佛情人间最亲狎的蜜语,“是啊,所以,我等着你。”
等我除掉了横梗在你我之间的所有障碍,只剩我们两人相对时,如果你输了,我会把你永远囚禁在我身边;如果你赢了,我会笑着迎接你刺来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