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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土布绣出的"水墨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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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文化馆里。
林晓梅抱着一包土布走进来时,馆长夫人杨淑芬愣了愣:“小姑娘,我这可是要上台演出的旗袍,你这布料……”
“杨老师,您试试。”林晓梅将布料展开,土黄色的底上,用蓝靛染出淡墨山水纹样,“这是农村土布,透气、挺括,比的确良上台更有质感。”
杨淑芬是县剧团的台柱子,眼毒。
她摸了摸布料,又看了看林晓梅带来的设计图——立领、斜襟、七分袖,下摆绣一圈暗纹,不是传统花鸟,是水墨山水的留白意境。
“你这设计……”杨淑芬眼睛亮了亮,心动了,"几天能好?"
“五天。”
“工钱?”
“二十。”林晓梅顿了顿,思索了一番,“但我有个条件,这旗袍的署名,要写'晓梅绣'。”
杨淑芬笑了:“你个丫头,还懂品牌意识?成!只要效果好,我给你宣传!”
二十块,够买十斤猪肉。
林晓梅却更看重“宣传”二字。
顾承言的圈子她够不上,但县文化馆的圈子,是县城文化的风向标。
这些女干部、女老师们,才是她第一批精准客户。
回到裁缝铺,她锁上门,从床底拖出个小木箱。
里面是外婆留下的真丝绣线,一共四十二色,有些已经断成几截。
她像珍宝一样整理好,选了月白、黛蓝、鸦青三色,开始在旗袍下摆绣"水墨江南"。
这不是传统苏绣的花鸟鱼虫,而是她下乡时见过的江南晨雾——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渔船点点。
针法用的是外婆秘传的"戗针",一层层铺色,过渡自然得像真的水墨晕染。
三天三夜,她只睡五个小时。
手指被针磨得血肉模糊,就用胶布缠上继续。
刘姐看不下去,给她送了碗鸡汤,她喝一口便轻轻推开了:"刘姐,这汤里有油,怕污了丝线。"
第四天傍晚,旗袍成型。
没有大红的招摇,没有金线的炫目,只有土布的本朴和绣线的清雅。
杨淑芬试穿上身,站在镜子前,半晌没说话。
“杨老师,不合适我再改……”
“不,”杨淑芬眼眶红了,“我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自己,站在周庄的石桥上。”
她穿着这件旗袍参加市文艺汇演,拿了二等奖。
评委说:“最难得的是将传统手艺与现代审美结合,那份留白,有大家风范。”
照片上了市报,虽然只占了角落,但"晓梅绣"三个字,第一次出了县城。
沈月儿看到报纸时,正在顾承言家吃饭。
“承言哥,你看这旗袍,是不是有点像你给我买的那件?”她故意说。
顾承言扫了一眼,筷子顿住了。
照片模糊,但他识得那针法。
林晓梅给他补过袖口,用的就是这种"戗针",当时他还嗤笑:“小家子气。”
“我订了一件同款,”沈月儿撒着娇,“三天后取,到时候穿给你看。”
三天后,沈月儿是穿着"同款"来了。
可那旗袍用的是化纤料子,绣线是机器绣的,图案是林晓梅的仿版,却死板得像贴上去的。
顾承言只看一眼就别过头:“不像。”
“怎么不像?”沈月儿急道,“我找的是上海老师傅做的!”
“晓梅的绣,有魂。”他脱口而出,随即怔住。
他叫她"晓梅",不是"林晓梅",不是"那个女的"。
沈月儿脸都白了,咬着唇:“承言哥,你变了。”
顾承言没说话,他盯着报纸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名字,忽然说:“月儿,以后别惹她。”
“凭什么?”
“凭你,”他回头,眼神冷冽,“不配。”
当晚,顾承言给市里的战友打电话:“那张报纸,帮我找原版照片。”
“哟,这是干啥?”
“我媳妇儿做的旗袍。”他顿了顿,“我想看看。”
战友随即一愣:“你俩不都离了吗?”
“离了,”他点了支烟,看着窗外老街的方向,“所以才得找回来。”
照片寄来时,是八寸大的黑白照。
杨淑芬穿着那件土布旗袍,站在舞台中央,下摆的"水墨江南"在灯光下如真似幻。
照片背后有行铅笔字:晓梅绣,1983年11月作。
顾承言把照片装进相框,挂在办公室墙上,正对着他的办公桌。
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
他摩挲着相框边缘,喃喃自语:“早晚,得让她再给我绣一件衣裳。”
而在老街的裁缝铺里,林晓梅正接待一位新客人。
是县妇联主任,指名要做一件旗袍,“就要杨淑芬那样的水墨款。”
林晓梅笑着报价:“三十块,工期一周。”
“这么贵?”
“我的绣,值这个价。”
她低头理线,手指上的胶布还没拆,但眼神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