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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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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林哲心中已是一片混乱。
沈渊他，怎么能？怎么敢？和他相比，沈渊什么都有，他想做什么都行，为什么非要戏弄他这个只是想实现梦想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哲仍旧巡逻，仍旧回应无辜市民们的求救，心却彻底变了。每次成功解决危机，他都忍不住用新的视角，再次审视过去与沈渊的交锋。
他审视那些恰到好处的危机，审视那些总能被险险化解的陷阱，也审视那些在生死边缘被拉回，然后对他心生感激的受害者。
原来，他那条英雄之路的每一步，都踩在沈渊精心计算的坐标上。
然后，他又出现了。
这一次，目标是一家大型化工厂。
沈渊带人控制了厂区，声称不加阻止，释放的毒气将笼罩半个城市。
警报拉响，人群疏散，警笛长鸣。过往的剧本又一次上演。
林哲站在工厂外围，看着里面。
他知道，那些毒气又会是成分复杂但最终会被他恰好找到方法中和的玩意儿；而那些被控制的厂区员工，大概也早就被妥善安置在了安全角落。
但林哲还是走了进去。不是因为根本不存在的英雄的职责，而是因为需要一个答案。
过程顺利得惹人发笑。林哲按照沈渊留下的线索，突破重重阻碍找到了核心控制室。
沈渊果然在那里。背对着林哲，站在巨大的控制台前。
只有他一人。
“沈渊！”
林哲语气里的反对与往日无异，但仔细一听，却发现这声音失去了那抹清亮和激昂。
沈渊的反应，像是早就料到他的到来：“比预计时间晚了些。林哲，你的效率降低了。”
若是以前林哲定要跳脚反驳，现在却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目光落在沈渊完美的冷漠面具上，带着剥开它的欲望，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属于童年照片上那个男孩的痕迹。
这回，林哲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动手拆除毒气装置，反而质问：“你想怎么样，沈渊？”
被质问者露出一丝疑惑，将说出此等话语的林哲衬托得好似无理取闹。
“做什么？如你所见，践行我的理念，让这座城市感受——”
“胡扯八道！”
林哲厉声打断沈渊漏洞百出的谎话，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出现那张童年合照的翻拍。
“这个。”
说完，林哲又调出几张日记照片，上面记录着有关沈渊如何为他量身定制危机的一切。
“还有这个！为了阿哲想当英雄的梦想？真是感天动地的友情啊！沈渊，回答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沈渊如林哲所愿地看向了那张照片，那张被他视作铁证的照片。
“……林哲，我以为你只是热血过剩，没想到现在连幻想症都发作了。”
沈渊轻描淡写地否认。
“随便找张旧照片，再伪造几段可笑的文字，就想拿来质问我？”
沈渊的话如此干脆，如此理所当然，仿佛林哲才是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
被欺骗的愤怒和耻辱，还有信念崩塌的受伤感，夺走了林哲继续质问沈渊的力气。
看着那张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的脸，林哲第一次有了无视危机，转身离开的冲动。
——但是。
轰隆————！！！
一声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表演的爆炸声，从工厂深处咆哮而来，脚下的地面剧烈摇晃，头顶的灯光开始闪烁，警报上升了一个等级！
沈渊的表情变了，林哲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遭遇计划外情况的错愕与凝重。
沈渊停止与林哲交流，看向控制台。在那里，鲜红色的警告词句正如血流般溢出。
“怎么回事？！”
林哲看不懂深渊的表情，但能在环境的噪音里听出事态的严重。他冲上前，忽视部分的异样，一把抓住心目中罪魁祸首沈渊的衣领。
“这也是你安排的？！为了演一出戏已经不择手段了吗！”
沈渊一把挥开他的手，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
“失控了……控制系统被不明来源的病毒入侵，提前引爆造成了连锁反应……该死！”
沈渊一砸控制台，脸上的烦躁绝不作伪。
林哲心中诞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提前？说清楚点！”
沈渊抬头看他，眼中情绪暗涌。
“长话短说，真正的泄漏发生了！是强腐蚀性气体，扩散速度超出预估！没时间让你在这里质问我了，疏散范围不够，下风向三公里，有三个居民区和一个小学！”
不是他安排的……那就是真的灾难。
当意识到，有一场真正的危机摆在面前，有那么一秒钟，林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
……
梧桐树下，瘦小的沈渊被几个孩子推倒在地。林哲捡起石头，挡在他面前，虽然手在发抖，却一步不退。
沈渊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林哲在外面行侠仗义惹了麻烦，他再帮他分析战术，教他如何帅气地解决问题……
【“阿哲，你想当英雄，我就帮你出主意，让你成为最厉害的那个！”】
【“嗯！那我们说好了！我当英雄，你……你就当我最厉害的帮手！”】
林哲深知，除了梦想、勇气、以及这一个支持自己的人，自己什么都没有。
然而，就连梦想和勇气也不那么纯粹。比起成为英雄，他更享受成为英雄后的赞美；恰如这几年来，他在沈渊一手搭起的舞台上，一次次享受着成为英雄的虚荣和满足……
……满足？
英雄一词投下的光掩藏了背后的私心。而今直面它，林哲看清了之前看不清的问题。
为什么在沈渊第一次制造事件时，他自然地接受了改变的发生，没有想过挽回？
为什么在一次次虚假的危机之中，他感到的，从不只有愤怒，还有庆幸和满足？
原来，沈渊选择的是这样一种帮法。他看穿了他包裹在英雄外壳下的私心，接受，然后选择了牺牲，为他铺筑一条越过危险直抵结果的英雄之路。
从起初的帮助，到后来去做那些事，都是为了满足他扮演英雄的梦；就连他自己，从想成为英雄到必须成为英雄，也只经历了寥寥几次虚假的成功。
因为他想成为英雄，所以为了帮他，沈渊就只能把自己架到反派的角色上。
“这种英雄……当的真没意思。”
林哲从没有过这么一刻，觉得自己这么了解自己。
只可惜，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真实的毒气正在蔓延，真实的生命也正在受到威胁。
林哲抓住又想将他排除在自己的计划外的沈渊，用力将他的注意力拽回。
“别只顾着自己逞英雄了！疏散路径，解决方案！沈渊，告诉我！”
在这声音里，有某种信念被击碎，又被迫重塑留下的茫然与决绝。
“……东北方向，三号储罐区。中和剂在隔壁仓库，但需要手动喷洒，你必须——”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哲已经冲了出去。
这一次，没有观众，没有预演的剧本，更没有设定好的行动时机；后续的小规模爆炸在路上制造出接连的震动，给林哲的前进制造了些许麻烦；他只能前进。
……
……
最终，危机解除了。
后续的救援清理工作由专业的队伍接手。
林哲走出工厂，外面是闻讯赶来的记者和欢呼的人群。他出现后，闪光灯亮成一片，无数话筒伸到他面前。
“英雄林哲！谢谢你，再次拯救了城市！”
“请问您是如何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找到解决办法的？”
“能描述一下独自对抗灾难的经过吗？”
林哲接受着人们的赞誉和膜拜。梦寐以求的时刻再度到来，英雄的名号再次被加冕。然而，当记者将话筒递到他面前，询问他英勇事迹的心路历程时，林哲看着镜头，也看着那些充满敬佩和好奇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词汇的匮乏，与索然无味。
他想到了沈渊。
想到他那间满是书香的书房，想到那张泛黄的照片，想到日记本里那些冷静为他量身定做的灾难。
英雄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享受虚构的胜利，和众人的欢呼？
是明知道前路危险，初心亦不纯粹，却依然选择逆流而上，为了他人而战？
是为了成全某个人的梦想，而甘愿堕入黑暗，扮演那个千夫所指的角色？
还是说，是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还是黑暗中无人知晓的牺牲与守护？
他曾经渴望的是前者。而沈渊，默默为他搭建了通往前者的舞台，自己却选择了后者。
记者们的问题林哲自知无法回答。他摇摇头，默然离去。
那天之后，沈渊和他的组织再也没有制造过任何的事端，这座城市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林哲依然住在他的十平米出租屋里。没有危机，他的英雄事迹，也只剩下应市民的请求出手帮忙，抓个小偷，救个猫。
他提不起力气去追寻那种能带来大量关注和赞誉的英雄时刻，顺带婉拒了几家媒体把他包装成城市象征的提议。
他开始学习，看书，在考虑看什么书时犹豫了很久。最后，放下了手里的英雄漫画，拿起了那些他曾经觉得枯燥，但在沈渊书架上摆着的哲学、物理、社会学的书籍。
他开始自发地寻找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关于英雄，关于梦想，也关于那个搭建了一个虚假世界，又在真实危机中与他并肩的、复杂难懂的人。
几个月后，一个雨夜。
林哲从便利店打工回来，撑着伞，走在寂静的巷子里。
巷子尽头，路灯的光晕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风衣，一丝不苟的领带。
是沈渊。
他站在那里，没有打伞。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让这个无所不能的人多了几分落拓。
林哲停下脚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他。
沈渊也看着他。眼中竟带着些许疲惫和复杂。
“我看了新闻。”沈渊说，声音被雨水打湿，“你放弃了成为城市英雄的机会。”
“嗯。”林哲应了一声，“因为没意思。”
沈渊没回话。
“你办法多，那天的事，后来怎么样了？”
“一些见不得光的竞争手段罢了。”
林哲沉默了一下，走过去，在对方的纵容之下，将雨伞分了一半给沈渊。
“你呢？不做反派了？”
“剧本已经被拆穿了，演员也该谢幕了。”沈渊看了看昏黄的路灯，“而且，最初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只是最后被识破导致了偏差。”
“偏差？你管那叫偏差？你骗了我好几年，把我当傻子一样耍！”
林哲指控道。但指控里却没有太多怒火，更多是一种不理解和为对方感到不值的难过。
沈渊感受到了，认真又严肃地看着他。
“你说的不对，阿哲。”
久违的称呼，让林哲的心跳漏了一拍。
“首先，我没有把你当傻子；其次，我只是选择了当时，我认为最能帮到你的方式。”
“你想站在光里，就需要有人在暗处为你搭建舞台；你想战胜邪恶，就需要有人来扮演邪恶；我知道你那时想要什么，也接受了你的想要。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
“所以，你就牺牲你自己？”林哲追问，“把自己变成一个被人唾骂的反派？值得吗？”
“值不值得，由我来判断。”沈渊回答，“那时，那是唯一能让你靠近梦想的路。不过现在，你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不是吗？”
雨丝在灯下纷飞，像老照片上的划痕；林哲看着沈渊被雨水打湿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有伪装出的冷漠，只有一片或许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坦诚与执着。
沈渊不是因为他想当英雄才去当反派。
沈渊是因为他，才选择了成为那个站在他对立面，为他铺路，甚至不惜弄脏自己的人。
英雄的梦想或许是林哲的。但沈渊的整个世界，早已围绕着林哲的梦想构建。
蠢死了。林哲在心里骂道，伸手擦掉沈渊脸颊上的雨水，动作有些粗鲁。
“以后，不用你再那样帮了。”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当英雄了？”
林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能力越小责任越小。我能力这么小，这个世界又这么大，所以拯救世界这种大英雄的活，还是留给那些更厉害的英雄去做吧。”
“至于我嘛，还是多留点力气，先拯救你这个误入歧途的‘前反派’好了。”
他拉住沈渊的手腕，将他拉进伞下。
“走了，回家。我那儿虽然小，但煮碗姜汤还是没问题的。”
雨还在下，笼罩着这座城市。
而伞下的方寸之地，隔绝了风雨，也消融了横亘在两人之间、英雄与反派的虚假界限。
早晚有一天，英雄和反派都会被忘记。
在某一场类似今晚的雨水里，英雄，与用整个青春陪他演一场盛大英雄梦的反派，都会消失不见。见证了故事的城市，最终会作为舞台消弭这里曾上演的一切戏码。清场之后，又会有新的故事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