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第一章：神婆奶奶
从小到大，在我的世界里，奶奶一直是个“神婆”般的存在。她仿佛天生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只靠一根绣花针，就能看出所有病症。
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口渴，几乎是喝水不停。除了这点，我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但我妈还是把我“押送”到奶奶那里治病。
奶奶把我拉到身前，掰开我紧握的小手，找到那根被我捏得发白的中指，然后抬手就是一针。奇怪的是，针扎进去，我的手指没流一滴血，反而渗出一些透明得像水一样的液体。奶奶瞥了我一眼，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肝结。”
就这样，我被莫名其妙地确诊了一种至今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的病。
之后，姑姑骑着她那辆叮铃哐啷的老式自行车，带我翻山越岭去一个拥挤的小诊所。医生看了我一眼，也说是“肝结”。紧接着，他当着满屋子的病人，把我裤子扒下来，朝我屁股扎了一针。
从那以后，我对奶奶的“神力”更是深信不疑。她居然只靠一根绣花针，就能和医生得出一样的诊断——不仅能判断我是否生病，连得的是什么病都能“看”准。
那一刻，小小的我已经把她归类为半仙一般的人物。
我们一家和二伯、四伯住在一排三栋连在一起的乡下大房子里。最左边是二伯家，他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幼儿园，我从一岁起就被强制坐在那里听课。中间是四伯家，奶奶住在那栋房子的二楼。最右边的是我们家。
奶奶的生活在那栋房子里有两个“据点”：二楼的卧室，以及三楼的“神室”。
神室里供奉着一尊白色的瓷观音，通体温润，像带着一层柔光。她静静坐在那里，眉目垂和，仿佛永远不会被世间的喧嚣打扰。香炉前常年插着几支烧到一半的线香，香灰堆成一个小小的山丘。
每天早上六七点左右——对我来说，那时天还没完全亮——奶奶就起床。她用湿梳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上发箍，洗脸刷牙，把自己整理得整整齐齐。然后拾级而上，走进神室，为那尊白瓷观音上香，一边插香一边念念有词地祈求家人平安。
神室里的空气总是带着淡淡的香雾，混着白瓷观音冷静、柔和的光，让整个房间显得神秘得像另一个世界。
只是，让我那么早起床洗脸刷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倒是外婆有“妙招”。她每天清早洗衣服，而我一起床就跑到她跟前。她会用湿漉漉的手在我脸上抹一把，让我的脸“看起来”像刚洗过。然后我再噔噔噔跑到奶奶面前，要求和她一起拜观音娘娘。
奶奶总会先盯着我，问：“你洗脸了吗？”
我把脸凑过去：“洗了，你看，还有水。”
奶奶仔仔细细检查一番，似乎确认了我的“洁净”，才点头允我同行。
我永远记得推开神室木门时那一点点惶恐与兴奋——究竟是因为被允许进入“神圣禁区”，还是因为成功和外婆完成了小小的“合作”，我也说不清。
或许两者都有。
人们常说，六岁之前的事孩子不会记得。可我偏偏把那些画面记得清清楚楚——清晰得像昨夜梦里重现的一样。
也许是因为那些日子里父母常不在身边，童年的我把能抓住的一切细节都紧紧攥在记忆里；又或许是因为奶奶、外婆、连排的房子、清晨的香火与那根神奇的绣花针，构成了我人生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色彩。
尽管后来斯人已逝，每次回到老家，我还是会悄悄走进那间神室，对着白瓷观音虔诚地拜一拜。然而，当年的蒲团早已不见踪影，香炉里的香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堆得满满的。
那些属于奶奶的仪式感，随着她的离开，也逐渐在时间里风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