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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孤注一掷/谢谢苏总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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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助将苏泮那句冰冷又羞辱的“让他亲自来求我”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秦轩易。
电话这头,秦轩易沉默了许久,久到特助几乎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好。”最终,他听到秦轩易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回答,“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秦轩易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需要那些原始数据才能继续推进的模型。他知道苏泮是故意的,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刁难和羞辱。
若是以前,他或许会感到愤怒、屈辱,会选择硬扛,或者另寻他法。
但现在,知道了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愧疚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绝。
羞辱?比起苏泮当年承受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求他?如果这样能让他泄愤,能稍微弥补一点点自己那迟来了十年的愚蠢和伤害,他愿意。
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解脱,一种为自己赎罪的方式。
他站起身,走向洗手间。用冷水仔细地洗了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狼狈。他整理好微皱的西装,将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镜子里的男人,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沉寂得可怕,带着一种赴死般的平静。
他拿起那个装有苏泮旧笔记本和那张泛黄纸条的文件袋,走出了办公室。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仿佛不是去接受一场审判,而是去完成一个早就该完成的仪式。
到达泮宇资本顶楼,特助看到他,眼神复杂,低声道:“苏总在办公室,心情似乎不好,秦经理您……”
“谢谢。”秦轩易微微颔首,打断了他,然后抬手,敲响了那扇沉重的、象征着权力和距离的实木门。
“进。”里面传来苏泮冰冷的声音。
秦轩易推门而入。
苏泮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立刻回头。
办公室很大,装修是极致的冷硬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或温度,像它的主人一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秦轩易在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安静地等待着。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手臂的伤口也似乎在突突地跳,但他浑然不觉。
苏泮终于缓缓转过身。
当他看到来人是秦轩易时,眼底迅速结起一层寒冰,嘴角勾起惯有的讥诮弧度:“怎么?秦经理终于舍得屈尊降贵了?”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上下扫视着秦轩易,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不甘、愤怒或者屈辱。
但他失望了。
秦轩易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苏泮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烦躁。
“苏总,”秦轩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需要项目初期第三批外围调研的原始数据,用于完善模型佐证。请您批准调取。”
他用了“请”字,语气是公事公办的请求,甚至带着一丝下属对上级的恭敬,却唯独没有苏泮预想中的卑微和乞求。
苏泮的眉头蹙了起来。这种不按剧本发展的反应,让他胸中的无名火燃得更旺。
他踱步到办公桌后,坐下,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摆出一副审视的姿态。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他慢条斯理地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秦经理这态度,可不像是有求于人。”
秦轩易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他抬起眼,直视着苏泮那双冰冷幽深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苏总想要我……用什么态度来求您?”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平静,仿佛能穿透苏泮冰冷的外壳,看到里面那颗同样在煎熬的内核。
苏泮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悸,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猛地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步步逼近秦轩易,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咫尺之遥。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跪下。”苏泮盯着他的眼睛,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至极、侮辱性极强的字眼。
空气瞬间凝固。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秦轩易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但很快又归于一片沉寂的虚无。
他看着苏泮,看着这个他爱过、恨过、如今只剩无尽愧疚和痛楚的男人。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在苏泮几乎以为他会愤怒转身离开的注视下,秦轩易缓缓地、慢慢地弯下了膝盖。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毁灭般的意味。
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的前一瞬!
“够了!!!”
苏泮猛地发出一声暴怒的低吼!一把狠狠攥住了秦轩易的手臂,阻止了他下跪的动作!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秦轩易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阻止。
苏泮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底翻涌着剧烈风暴,那风暴里混杂着愤怒、厌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他看着秦轩易那双沉寂的、仿佛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一股巨大的、失控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
“滚!”他猛地甩开秦轩易的手臂,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指着门口,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拿着你要的数据!立刻给我滚出去!!”
秦轩易被他甩得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
他沉默地看了一眼暴怒的苏泮,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平稳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苏泮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办公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为什么?!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愤怒?!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仿佛被彻底摧毁了的、认命般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反抗和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恐慌和……刺痛!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承受那个人真正在他面前低下头颅。
这和他预想的报复,完全不一样!
秦轩易走出泮宇大厦,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指尖冰凉。
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打算跪下去的。
如果那样能让他好受一点的话。
但显然,并不能。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一场羞辱或一次低头就能化解的了。
那是一条深不见底、遍布荆棘、需要用血肉之躯去填平的鸿沟。
而他,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秦轩易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放回了口袋,
他明显感受到苏泮恨自己,可他不明白原因是什么,他好像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
他摇摇头,内心觉得不管怎样他都应该赎罪。
……
拿到了数据,项目得以继续推进。但秦轩易和苏泮之间的气氛,却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或者说,是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秦轩易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完美地消化了所有来自泮宇资本而且主要是苏泮的刁难和苛责,给出的方案一次比一次精准,无可挑剔。他不再争辩,不再解释,甚至不再有眼神交流。
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工作机器,高效,冷静,没有温度。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专业性,反而让苏泮更加烦躁。
他宁愿看到秦轩易的愤怒,不甘,甚至脆弱,也不想面对这死水一般的沉寂。这沉寂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他所有的报复行为,像是在说——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再触动我分毫。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一场重要的项目论证会上,双方团队唇枪舌剑,讨论或者说争吵得异常激烈。苏泮这边的人步步紧逼,抓住一个技术细节不断质疑。
秦轩易团队的成员急得面红耳赤,据理力争。
而秦轩易本人,却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垂眸看着眼前的资料,仿佛周遭的争吵与他无关。
直到苏泮这边一位以刻薄著称的高管,将矛头直接指向了秦轩易的个人能力,言语间充满了人身攻击的意味。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秦轩易,等待着他的反应。
秦轩易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位高管,最后,落在了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泮脸上。
苏泮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的意味。他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或许是期待秦轩易被激怒,或许是期待他像以前一样隐忍又倔强地反驳。
然而,都没有。
秦轩易只是极其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李总的质疑有道理。这个节点的数据耦合度确实存在临界风险。这是我们模拟出的三种应对预案,以及各自的成功概率和失败代价分析。请看附录第七页至第九页。”
他将问题完全客观化、技术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人身攻击,并将准备好的解决方案呈上。冷静得可怕。
那位李高管一下子被噎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苏泮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秦轩易,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勉强或者伪装。
但他找不到。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种平静,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苏泮脸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刁难和报复,在这个彻底封闭了内心的秦轩易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笑。
少年时,秦轩易也有过特别安静的时候。通常是受了委屈,或者心情极度低落。那时,苏泮总会想尽办法逗他笑,或者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直到他重新抬起头,眼睛里恢复光彩。那时的安静,是等待被安抚的信号。而现在的平静,却是一堵密不透风的、拒绝任何靠近的墙。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秦轩易再次垂下眼睫,专注于眼前的文件,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放在桌下、紧紧交握的双手,那用力到泛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在忍。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忍。
每一次面对苏泮冰冷的眼神和刻意的刁难,那颗被愧疚和真相碾碎的心,都在汩汩流血。但他必须忍住。
他不能再流露出任何情绪。不能再给他任何伤害自己的借口。
这成了一片无声的战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惨烈。
一个用冰冷和报复筑起高墙,试图守护那早已摇摇欲坠的恨意和不知为何的坚持。一个用沉默和承受当作武器,进行着一场绝望的、自我惩罚式的赎罪。
会议终于结束。
秦轩易率先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秦经理。”苏泮的声音突然响起,叫住了他。
秦轩易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身:“苏总还有什么指示?”
苏泮走到他面前,目光沉沉地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和他那只还固定在胸前的手臂上。
他的喉咙似乎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你的手……怎么样了?”
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甚至有些别扭。与其说是关心,不如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下意识的举动。
秦轩易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苏泮,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惊讶的情绪,但很快又消散不见。
“谢谢苏总关心。”他公式化地回答,语气疏离,“恢复得很好,不影响工作。”
说完,他微微颔首,绕过苏泮,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留下苏泮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阴沉不定。
他刚才……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
而那个人疏离客套的回答,又为什么让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这场无声的战争里,似乎谁都没有占到上风。只剩下两败俱伤的疲惫,和越来越深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