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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暖春载阳,汴京城里的窄石巷出了桩热闹事儿。

      三日前,江家花铺的桃姐儿投河了。

      事情缘由说来并不复杂。

      与江梦桃定亲的丁家郎君,去岁科考中举,谋了个末品监官,便嫌她是花商之女退婚,转头托媒人聘了上官家的庶女。

      江梦桃上门要个说法,反被薄情寡义的丁家冷言讥讽,说她妄攀高枝,顿觉受辱心死,竟纵身跳了汴河。

      一时八卦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作为碎嘴婆子们口中谈资,江梦桃并未如众人猜想那般郁郁寡欢,反倒言笑晏晏出门采买。

      “刘叔,你家船上的花材最鲜灵,按照往例,给我取三篮海棠、牡丹,另还需要两篮木香、碧桃。”

      汴京地贵,城里寸土寸金,哪家花铺也腾不出半分地来种花,全靠城郊花圃供给,每日天不亮,花农们便将带露的花材装船,顺着汴河往城里赶。

      合作多年的花农刘叔面露难色,叹息道:“卖不了,桃姐儿,你往别家看看吧。”

      怎么卖不了?

      江梦桃笑意凝然,怔愣在原地。

      三月三上巳节将至,时人风尚皆爱簪花,花铺断了花材,无异于断了生计,所以必须问清楚其中缘由。

      “刘叔,可是丁蒙那厮说了什么?”

      见她一言道破,刘叔别过脸,声音压得极低:“唉,丁蒙如今是监税官,管着汴河上的大小船只、往来货税,昨日他差人传了话,说我敢再给江家花铺供花,便是与他作对。”

      江梦桃只觉一股火气直窜天灵盖。

      此番投河,她因祸得福想起了前世的现代记忆,丁家这点嫌贫爱富的破事,比起现代网络狗血感情帖子里那些骗财骗色、手撕小三的闹剧,简直不值一提。

      她早就放下了这点情愫,只想着能趁着节庆多赚些银钱,却还是被这负心渣男暗中使绊子。

      “多谢刘叔实言相告。”她强压怒火,努力让声音平稳。

      刘叔叹息着摇了摇头,也为江家的处境感到无奈,不止是他,汴河上其他花农也不敢冒着得罪监税官的风险将卖花给江梦桃。

      升斗小民斗不过官宦,就算江梦桃如何气急,也需要想办法渡过眼下的难关。

      目光扫过船舷边堆着的竹筐,见里面竟还躺着不少鲜花,只是茎杆多有折断,花瓣也沾了些水渍泥点,显然是挑拣下来的残次花材。

      江梦桃心头一动,俯身指着竹筐问道:“刘叔,这些断了茎的花,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刘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摆了摆手:“这些残花打算认了,插不了瓶,而且断茎太短,连簪发都插不住,也没人会要。”

      “没人买,我买。”江梦桃当即开口,语气笃定,“这些残花,你按斤算给我,价钱随便给个零头就好,总比白白糟蹋了强。”

      “桃姐儿,你买这些残花做什么?又不能卖钱,还占地方。”

      “自有妙用。”江梦桃笑了笑,“丁蒙要拦的是能卖钱的好花,这些没人要的残花,他总不至于连这点也管吧?”

      这话倒是说到了心坎里,丁蒙的禁令是针对能正常售卖的花材,这些残花本就是要丢弃的,就算卖给江梦桃,想来也不会被那位监税官放在眼里。

      刘叔迟疑了片刻,终究是不忍看着好好的花被糟蹋,又念着与江家多年的情分,便点头。

      “也罢,你要是真有用,就都拿去吧。这些花加起来约莫有五斤,你给二十文钱就行,权当是送你了。”

      二十文钱,连好花一斤的价钱都不到,确实是白送一般,江梦桃爽快地掏出铜钱递过去。

      回到花铺,看店的阿爹江大年见她拉了几筐残花回来,顿时困惑不已。

      “桃姐儿,你好端端的怎么买这些破烂回来?”

      江梦桃将今日所闻之事简短道出,顿时,江大年气得须发戟张,猛地一拍柜台。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若不是咱家接济,他怎能安心科考?如今竟下此阴狠手段!”

      江家花铺临街而立,是前店后院格局,听见动静,正在厨灶里准备朝食的阿娘李文玉赶来,合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这是怎么了?”李文玉快步走上前,目光在父女俩脸上转了一圈,心头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江梦桃把丁蒙断供、强买残花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阿娘,事已至此,气也无用,咱们得想办法过日子。”

      “这丧良心的东西。”李文玉气得声音发颤,眼圈泛红,“都怪阿娘当初看走了眼。”

      丁家贫寒,举家缩衣节食供丁蒙一人读书,李文玉恰好与丁家娘子是手帕交,见丁蒙面容清俊,通读诗文,将来会是有大前途,于是同江大年商议,两家定个娃娃亲,再由江家出资帮扶丁蒙进学,算为江梦桃谋划个好姻缘。

      谁曾想……

      江大年喘着粗气,作势要往外冲:“不行,我得去找他评理!就算他是官,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

      “阿爹,不能去找他。”江梦桃连忙拉住他,语气坚定,“您现在去找他,不定还会被他安个冲撞上官的罪名,到时候更是有理说不清。”

      江大年愣在原地,胸膛仍剧烈起伏着,却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情。

      李文玉也冷静了些,拉住丈夫的衣袖:“桃姐儿说得对,你不能去,可咱们家没了你可怎么活?”

      “娘,您别急。”江梦桃转头看向墙角的残花,“这些花看着是残次品,可未必就没用。”

      说来也巧,前世江梦桃就是家花店老板,每逢进货总有些磕碰受损的花材,扔了可惜,便琢磨出各种用法,押花书签、干花花束、鲜花香包,反而成了特色产品。

      如今这些残花,茎杆虽断,花瓣却大多完好,只要用对方法,未必不能另辟蹊径。

      她忽然眼睛一亮,看向李文玉:“阿娘,您绣活的那些团扇柄,家里还有富余吗?”

      李文玉一愣,随即点头:“有,前阵子绣坊那边多送了十几根素木柄,还有些细竹骨没绷扇面,我都收在厢房的柜子里,本想着日后绣些时令花卉售卖,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用这些残花做手持花扇。”江梦桃笑道。

      “寻常簪花易掉落,插瓶花不便携带,咱们把鲜花缀在扇柄上,既能赏玩,又能扇风,女娘们出门游春,定然喜欢。”

      李文玉和江大年对视一眼,虽有些半信半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用过朝食后,江梦桃立刻动手。

      从库房取了扇柄和半匹退了色的软纱,江梦桃先将软纱裁出扇面覆到骨柄上,用同色丝线沿着扇骨边缘缝了几针,固定了纱面,再挑拣出最饱满的牡丹,往糯米胶里蘸了薄薄一层,稳稳粘在扇面中央,花瓣舒展如笑靥,她又选了朵芍药斜倚在扇柄一侧,刚好遮住扇骨衔接的缝隙,压阵主花的架势便立了起来。

      时人风尚喜繁花似锦的意兆,配花自然也不能少。

      江梦桃把几簇细碎的海棠花,掐成小巧的花团,蘸了浆糊后点缀在两朵主花之间的空隙,粉白的小花星子似的,填补了留白,又不显得拥挤,再用木香花藤扇骨边缘缠了半圈,嫩黄的小花垂在扇角,风一吹便微微晃荡,透着股娇憨的灵气。

      一口气做了十五把,每把都搭配不同的花材,有牡丹配木香的艳丽款,有海棠配碧桃的清雅款,个个小巧玲珑,惹人喜爱。

      卯时正刻,江梦桃背起做好的花扇出了窄石巷,汴京城的上巳节前热闹气儿扑面而来,街上摊贩货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她找了个靠近桥栏的空位,刚把竹篮放下,将花扇一柄柄摆开,就有细碎的议论声飘过来。

      “这不是江家花铺的桃姐儿吗?听说前阵子投河了,怎么如今拿着些残花出来糊弄人?”

      “可不是嘛,丁郎君都瞧不上她,想来也没什么本事,这些破烂玩意儿谁会买?”

      江梦桃假装没听见,依旧笑眯眯地整理着花扇,她知道,口舌之争无意义,实力才是最好的证明。

      没过多久,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被新颖别致的花扇吸引,拉着身边的妇人过来看。

      “阿娘,你看这扇子好特别,上面是真花呢!”

      妇人俯身一看,眼中也露出惊奇:“还真是鲜灵的花,这般缀在扇上,倒比簪在头上方便多了。”

      “这叫手持花扇,娘子您看这牡丹开得多艳,带着出门游春,多应景。”江梦桃连忙介绍。

      妇人拿起一把牡丹款的花扇,轻轻晃动,花香四溢,越看越喜欢。

      “多少钱一把?”

      “五十文一把,都是新鲜花材做的,能保三日不谢。”江梦桃说道。

      这个价钱比普通团扇略高,却说一副空扇柄就要二十文,还有这般上乘品相的牡丹,两相比较下来,倒也不算贵,妇人毫不犹豫地付了钱,又给身边闹腾的闺女也买了一把。

      有了第一个顾客,后续便顺理成章。越来越多的女娘被这新奇的花扇吸引,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挑选起来。

      “我要这把海棠的,看着清雅。”

      “给我来两把,一把自己用,一把送我妹妹。”

      “这花扇真是别致,比簪花方便多了,出门携带也不占地方。”

      不到一个时辰,十五把花扇就销售一空,江梦桃手里攥着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心里乐开了花。

      这不仅是赚到了银钱,更证明了她的想法可行,往后就算没有好花材,也能靠着这些创意产品维持生计。

      收拾好包袱,江梦桃哼着小曲往家赶,盘算着回去再做些花囊、压花笺,趁着上巳节多赚些银钱。

      刚走到街角,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夹杂着胡商的吆喝声和牲畜的嘶吼声。

      她抬头一看,只见一头骆驼双眼赤红,挣脱了胡商的缰绳,发疯似的朝着人群冲过来。

      骆驼体型高大,蹄子粗壮,一旦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的行人被吓得四散奔逃,江梦桃也下意识地往后退,慌乱间,不甚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

      眼看骆驼就要冲过来,江梦桃脸色煞白,下意识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身影猛地掠过,稳稳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拉,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按住了骆驼的笼头。

      那人力道沉稳,任凭发狂的骆驼如何嘶吼挣扎,都牢牢地将它制住。

      片刻后,胡商赶了过来,连忙接过笼头,安抚着发狂的骆驼,不住地向少年郎君道谢。

      江梦桃缓过神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看向救她的少年郎君。

      蜜合色的肤子透着股蓬勃劲气,眉眼周正如虹玉,虽看着年轻,却透着一股沉稳可靠的气场。

      “多谢郎君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惊魂初定的江梦桃福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说道。

      少年郎君朗声道:“这位娘子无碍便好,不必多礼。”

      话音刚落,就见街坊崔娘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一见到江梦桃就急声道:“桃姐儿,不好了,你家出大事了!”

      江梦桃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崔娘子,怎么了?”

      “你爹……你爹被一伙儿给官差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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