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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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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卷着细雨，打在警戒线冰冷的塑料表面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江南站在人群外围，深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教案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眼前是市一中后门的小巷，此刻被闪烁的警灯映照得一片斑驳。警戒线内，穿深色制服的警察正在忙碌，拉起的隔离带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喧嚣与混乱圈在里面，也将他与里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江老师，您没事吧？”旁边传来一个带着关切的女声，是同校的语文老师楚潇潇。她刚从里面被疏散出来，脸色还有些苍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听说……是有持刀的歹徒闯进来了？”
江南摇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我没事，刚上完课从办公室出来，就被拦住了。学生们都安全撤离了吗？”
“嗯，都送到前操场集合了，赵主任在那边看着。”楚潇潇说着，往警戒线里探了探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完，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江南的目光也跟着投向里面。雨幕中，几个身影在快速移动，动作干练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其中一个身影格外挺拔，穿着黑色的□□，头戴钢盔，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锐利的眼睛。他正侧对着这边，手里拿着对讲机说着什么，声音隔着雨和距离传过来，模糊不清，却像一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了江南平静了五年的心湖，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个背影，那个站姿，甚至是说话时微微侧头的角度……太像了。
不可能。江南立刻在心里否定。世界这么大，身形相似的人太多了。何况，那个人应该在另一个城市，在他刻意避开了五年的地方。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指尖却有些发凉。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过去打包收好，锁进了记忆最深的角落，可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能轻易让他失态。
“让一让，让一让！”警戒线内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特警押着一个戴着手铐的男人走了出来，男人低着头，浑身湿透，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咒骂着。
刚才那个挺拔的身影跟在后面，似乎在跟身边的同事交代着什么。他转过身，往江南这边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江南的呼吸瞬间停滞。
尽管隔着雨帘，尽管对方脸上沾着些许泥点，尽管那双眼眸比记忆中多了几分凌厉和沧桑，但江南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苏天恒。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江南尘封的记忆闸门，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带着高中教室的阳光、大学宿舍的灯光、争吵时的泪水和分手时的决绝，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楚潇潇身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甚至不敢再抬头，生怕对上那双可能也在看过来的眼睛。
苏天恒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这个刻意躲闪的身影，他很快收回目光，转身和同事一起离开了。
直到那辆印着“特警”字样的黑色车辆消失在雨幕中，江南才缓缓地抬起头，胸口依然起伏不定。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江老师？你脸色好差啊。”楚潇潇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吓到了？也是，这种事谁遇到都害怕。”
江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发颤：“没事，可能……有点冷。”
“那我们先回去吧，这边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楚潇潇拉了拉他的胳膊。
江南点点头，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楚潇潇往学校前门走。路过巷口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警戒线依然醒目，只是刚才那个让他心悸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五年了。
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重逢了。
江南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教案夹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很多年前，苏天恒用他的钢笔不小心划到的。当时苏天恒还紧张兮兮地道歉了好久，说要赔他一个新的，他笑着说没关系，一直用到了现在。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过了五年，就算以为已经丢弃了，却还是以各种方式，悄无声息地留在了身边。
就像苏天恒这个人，和那段早已结束的感情。
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可当这个人再次出现，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站在原地，假装遗忘了而已。
雨还在下，江南裹紧了风衣，试图抵御深秋的寒意，却觉得那股冷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同一时间，市特警支队的越野车里。
苏天恒摘下头盔，随手扔在后座，揉了揉有些发紧的额角。刚才的行动很顺利，嫌疑人很快被制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恒，刚才看你走神了？”副驾驶座上的队友侧过头问他，“想什么呢？”
苏天恒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泥点，声音低沉：“没什么。”
他确实走神了。就在刚才转身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风衣，站在人群里，身形清瘦，侧脸的轮廓在雨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像极了江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怎么可能是江南。江南是老师，在市一中教书？他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他。
五年了，自从五年前那个夏天，在他母亲近乎崩溃的哭声和江南父亲冰冷的警告中，他说出那句“我们到此为止吧”之后，他们就断了所有联系。电话号码换了，社交账号删了，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江南的场合，也刻意不去打听他的任何消息。
他以为，他们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可刚才那个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太过强烈，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刚才那所学校是市一中吧？”苏天恒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是啊，怎么了？”队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听说还是重点中学呢。”
苏天恒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雨刷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留下一道道水痕，就像他此刻有些混乱的心绪。
是他吗？
如果真的是他，刚才他是不是也看到自己了？
他会是什么反应？恨他？厌恶他？还是早已波澜不惊，把他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苏天恒握紧了方向盘，指关节泛白。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一个人的心。他不敢去想答案，也没有资格去想。
当初是他先放的手，再痛，也该由他自己承受。
车子拐过一个街角，雨渐渐小了些。苏天恒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只是，那个清瘦的身影，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他的心里，隐隐作痛。
***几天后，市一中召开了一次安全防范工作会议，邀请了负责上次事件的公安和特警部门的人员来做讲座。江南作为班主任，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他到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知道，苏天恒很可能会来。
自从那天在巷口远远见过一面后，他这几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会走神，批改作业的时候会对着一道题发呆，甚至晚上睡觉，也会频繁地梦到高中和大学时的场景。
梦里，苏天恒还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笑容灿烂的少年，会在篮球场上冲他挥手，会在图书馆里偷偷塞给她一瓶温热的牛奶，会在宿舍楼下等他，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可梦的结局，总是停留在那个夏天。苏天恒冷漠的脸，他母亲的哭声，父亲愤怒的眼神，还有江南自己转身时，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的眼泪。
“江老师，想什么呢？”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江南回过神，看到赵青鹤端着一杯水在他旁边坐下。赵青鹤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也是他大学时的学长，性格温和，对他一直很照顾。
“没什么，赵主任。”江南笑了笑。
“是不是还在想上次的事？别担心了，今天请了专业的人来，给我们讲讲怎么防范，以后会安全很多的。”赵青鹤安慰道。
江南点点头：“嗯，挺好的。”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学校的校长，旁边跟着几位穿着警服的人，其中一个，正是苏天恒。
他今天穿的是常服，没有了作战服的凌厉，却更显得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五官轮廓分明，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锐利。
江南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在看笔记本，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追随着那个身影。
校长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请特警队的人讲话。苏天恒作为上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被推到了前面。
“大家好，我是市特警支队的苏天恒。”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和记忆中少年时的嗓音相比，低沉了许多，却同样让江南的耳膜微微发麻。
他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场，从容不迫地开始讲解安全防范知识，条理清晰，语言简洁有力。偶尔会有老师提问，他也都一一耐心解答，态度专业而礼貌。
江南一直低着头，手指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偶尔会扫过他这边，但他不敢抬头确认。他怕自己一抬头，就会泄露心底所有的情绪。
他能听到周围老师小声的议论，大多是在称赞苏天恒年轻有为，长得也精神。楚潇潇坐在不远处，甚至还回头朝他挤了挤眼睛，用口型说了一句“好帅啊”。
江南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帅吗？
当然帅。
从高中时起，苏天恒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好，成绩也不错，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江南当初会注意到他，也是因为在人群中，总能一眼看到那个耀眼的少年。
只是，这份耀眼，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后来，却成了刺向他最深的利刃。
讲座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散场的时候，老师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赵青鹤起身对江南说：“江老师，等下一起去吃个午饭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面馆。”
江南刚想答应，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赵主任，打扰一下。”
是苏天恒。
江南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到苏天恒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看着赵青鹤，目光在掠过江南时，停顿了一秒，然后又移开了，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苏警官，有事吗？”赵青鹤笑着问道。
“关于上次事件的后续处理，还有一些细节想跟您确认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苏天恒的语气很公式化。
“有，当然有。”赵青鹤立刻道，“那江老师，我先跟苏警官去处理点事，午饭改天再约？”
江南点点头，声音有些低：“好。”
他看着苏天恒和赵青鹤一起往外走，苏天恒走在赵青鹤身侧，两人偶尔交谈几句，苏天恒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江南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他刚才那么近地看着苏天恒，近到能看清他下巴上冒出的一点青色胡茬，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那味道，和很多年前，他在大学宿舍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人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温度。
江南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平静，仿佛刚才的悸动从未发生过。
也好。
就这样，做个陌生人，挺好的。
他拿起笔记本，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外面的阳光很好，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江南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学生，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现在的生活很好，平静，安稳，不需要被任何人打扰，尤其是苏天恒。
只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一旦再次被触碰，就没那么容易平息了。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即使涟漪散去，水面下，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