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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笼包于六月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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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半的闹钟像只刚学会打鸣的小雀在延宣枕边扑棱了一声便被他按死。他睁着眼躺了三秒忽然想起今天是约好的日子于是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他却只觉得热。衣柜门被拉开T恤与衬衫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他挑了一件最柔软的月白色纯棉衫又在镜子前把领口折得整整齐齐。镜子里的人眼角还带着一点睡意却亮得惊人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刚擦过的玻璃灯。
他推门出去时客厅窗帘没拉满灰蓝色的光像潮水淹过沙发茶几以及延霖随手扔在地板上的吉他。延霖的房间门缝里漆黑一片像深夜的湖面。延宣站在门口深呼吸三次抬手敲门指节触到冰凉木板时忽然放轻力道变成两声啄木鸟式的轻叩。
“延霖”，他喊，声音黏在喉咙里像含了一块刚化的奶糖，去公园了。
门内传来被子摩擦的沙沙声接着是拖鞋底拖过地板的钝响。延霖开门时头发东倒西歪像被夜风吹过的芦苇他半睁着眼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阴影。延宣看见那阴影里藏着的笑意忽然就忘了自己准备好的第二句催促。
“早啊” 延霖说，嗓音低而温带着刚醒的颗粒感等我洗脸。
卫生间灯是暖黄色照得瓷砖像一块温热的黄油。两人并肩站在洗手台前镜子映出他们高低不一的肩线。延宣挤牙膏时故意把薄荷味的绿色条状物扭成一道弯弯的小桥延霖看在眼里便把自己牙刷横过来在桥墩上补了一道白色栏杆。他们同时低头喝水又同时抬头吐泡泡白色泡沫在下水口撞碎发出细微的噗嗤声。延霖忽然伸手用沾着水的指尖在延宣鼻尖点了一下凉得延宣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镜子里的两个人便一起笑起来泡沫星子飞溅像一场无声烟火。
下楼时楼梯间的感应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有人提前替他们踩碎了黑暗。早点铺子在巷子口蒸笼的白雾把整条街都漂成了云里。延宣隔着雾就看见老板掀开竹盖圆滚滚的小笼包顶着葱花与芝麻在热气里轻轻颤动像一群刚醒的胖娃娃。他快走两步又回头确认延霖跟上了才继续往前。延霖双手插兜走在后面目光落在延宣后颈那片被头发遮不住的细软绒毛上喉结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们坐在铺子门口的小塑料凳上。延宣面前一笼延霖面前两笼。醋壶与辣椒罐排成一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延宣夹起第一只包子先咬开一点薄皮再轻轻吹气汤汁在月牙形的缺口里晃荡映出他弯弯的眼睛。延霖把自己笼里最大的一只夹到他碟子里不动声色又把他咬过一半的那只剩下的半笼拢到自己面前。延宣鼓着腮帮子含混地抗议却被一口滚烫的汤汁烫得直眯眼延霖伸手用指腹替他抹掉唇角的一点醋痕凉意与醋的酸同时在延宣皮肤上炸开他低头扒拉勺子假装专心喝豆浆耳尖却悄悄红了。
打车软件显示司机还有三百米。他们站在路边梧桐树影筛下碎金般的光斑延宣踮脚数那些光斑延霖数他睫毛的闪动。车到时延宣先钻进后排延霖跟着坐下两人膝盖相触布料摩擦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树叶在说悄悄话。车窗摇下晨风把延宣的刘海吹得东倒西歪延霖看不过去伸手替他拢好指尖顺着发际线滑到耳后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一只停驻的蝶。延宣假装看窗外飞逝的斑马线却从玻璃倒影里捕捉延霖的侧脸那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攒的糖纸也是这样的亮度。
公园比他们想象中热闹。湖面像一块被揉皱又铺平的锡纸闪着无数细碎银光。延宣站在柳树下伸手去够一条垂得极低的枝条指尖掠过叶片边缘露水便纷纷坠落砸在延霖手臂上凉得他倒抽一口气却也没躲开。他们沿着环湖小径走一圈又绕到儿童游乐区秋千架空空荡荡延宣坐上去脚尖点地轻轻晃延霖在后面推他掌心贴着背脊隔着一层棉布传递温度。每一次向前荡起风就把延宣的衣服吹得鼓胀像一面白色的帆他回头时看见延霖站在原地阳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伸开手臂正好接住他落回来的弧度。
回程的车上延宣累得眼皮打架脑袋一点一点最后靠在延霖肩上。延霖没动任他靠着只悄悄把空调风叶调偏一点又让司机把音乐声调低。车窗外的霓虹开始亮起像有人随手撒了一把滚烫的星星。延宣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睫毛在灯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延霖侧头看他忽然想起早上那瓣被 toothpaste 涂白的鼻尖于是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没发出半点声响却在他自己胸口里回荡了一路。
电梯上升时金属壁映出两个模糊的影子延宣困得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挂在延霖手臂上像只被抽了骨头的猫。进门后延霖先把人带到沙发让他坐着自己去浴室放热水。水声哗哗像一场遥远的雨延宣在雨声里清醒了一点挣扎着要去洗澡却被延霖按回去。
“先冲个凉” 延霖说，你一身汗睡不舒服。
浴室门合上磨砂玻璃透出暖黄光晕水蒸气慢慢爬满整片玻璃像有人在上面呼气。延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那团光晕里晃动的影子觉得心口也被热气熏得柔软而鼓胀。延霖洗完出来头发湿漉漉T恤领口被水溅得颜色深了一块他一边用毛巾擦发梢一边走向延宣弯腰时有一滴水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
“去洗吧”延霖说，水温刚好。
延宣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过肩颈冲走公园草地上的青草味也冲走出租车里残留的空调味。他闭眼时眼前却浮现延霖推秋千时手臂上绷起的线条以及替自己擦嘴角时指腹的凉意。那些画面像被水打湿的油画颜色晕开又重叠最后变成一片温柔的雾。他擦干身体出来时延霖已经换了干净T恤坐在沙发另一头吹风机嗡嗡作响。延宣走过去很自然地把脑袋伸到风口下延霖的手指穿过他发间像梳齿也像风。热风把耳边的世界吹成一朵膨胀的云延宣在那朵云里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砰像有人在里面敲一扇不肯开的门。
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床头那盏暖黄的小蘑菇。延宣钻进被子时带着刚洗完澡的湿润热气像一块被太阳晒透的面包。延霖从另一侧上来床垫轻轻下陷像湖面被风吹出的一道细纹。黑暗里他们背对背却能听见彼此呼吸延宣数到第七下忽然转身手指悄悄越过中线碰到延霖的手背。延霖没动只把掌心翻过来让他能把指尖塞进自己指缝。空调发出极低的嗡鸣窗外远处有车灯扫过天花板光斑一掠而逝像鲸鱼游过深海。延宣在那短暂的光里看清了两人交叠的轮廓忽然觉得所谓日子大概就是这样一只被蒸汽托起的小笼包轻轻咬开热气扑面汤汁滚烫却舍不得吐掉。
他悄悄把腿也挪过去膝盖碰到延霖的小腿皮肤与皮肤之间渗出细密的汗像露水又像糖霜。延霖依旧没动只在他发顶落下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叹息太轻轻到刚离开唇角就被黑暗溶解。延宣在这无声的回应里慢慢闭上眼睛睡意像温水漫过脚踝漫过腰际最后漫过头顶。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还要早起因为冰箱里还剩半笼小笼包可以煎成脆底再配两杯冰豆浆而延霖一定会把最焦黄的那只留给他就像今天一样就像每一天一样。
窗外月亮挂在楼宇缝隙像一枚被谁遗落的纽扣静静守着两个男生交握的手指以及一间刚被热水与晨光蒸腾过的合租房。夜风掠过窗帘带来远处栀子花的味道那味道穿过客厅穿过半开的浴室门穿过他们未关紧的房门悄悄钻进被窝在呼吸与呼吸之间安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