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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济河焚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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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海当中,一众蝗虫般的黑衣刺客显身,密密匝匝,目光遥遥钉住了从院落里逃出的他们。
漫天箭雨纷纷而下。
黎序察觉这名出身左氏的年轻贵女,比他预料中要冷静得多。
她虽然无甚缠斗经验,但极为灵敏。
右国师在朝野手腕雷霆,素传戾名,果然虎父无犬女。
“小心。”
黎序拉着她腕,一道冷淬的箭芒堪堪擦肩而过。
灼热的体温传到她身上,左清司心绪泛起一阵异样涟漪。
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宿敌帮扶着一道夺路而逃,关键时刻,竟替她挡刀当箭。
这世道着实是魔幻。
毕竟她才错失一个杀掉黎序的好机会,却又被对方所救。
两匹河曲马在小道上疾驰,身后的追兵也骑马跟了上来。
夜色已然深重,尚国寺坐落城郊,一时无外民察觉,火势愈演愈烈。
逃命至关重要时刻,无法分神来探他们究竟何方神圣,左清司只得紧攥缰绳,亦步亦趋,随着前方的黎序。
“呦————”伴随着利器刺穿血肉的声音,胯、下白马突然哀鸣一声。
坐骑被一根刺客甩出的铁钩绊倒,左清司重心不稳,也随着歪斜下去。
紧要关头,黎序转头见铁钩形状,便知她的坐骑已然难保,利落出剑,在刺客们顺着铁链攀附而上前,给了白马一个痛快。
“渠雪!”
此时,她神色才真正有所动容,以往冰雪般的颜面皲裂,露出些真情意切的哀懑。
“专心!别分神!”
下一瞬,左清司的视线被另一人的胸襟满满占据。
黎序竟在生死时刻捞起了她,将她也搁自己的马上。
“抓紧。”他冷声嘱咐道。
紧接着,天旋地转,黎序竟驾马,直直往一侧快呈四十五度的斜坡,闯了下去。
左清司没有视野,只得紧紧攥住黎序的衣襟,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想活就只能牢牢贴在昔日仇人身上。
接着一股巨大的冰冷包裹住了他们,她顿时口鼻被淹,视野发黑,水流劈头盖脸,火燎般疼痛。
黎序居然驾马拉着他们一起跳进了河里。
……
左清司是被一股煎药的味道唤醒的。
睁眼,目之所及的是一处雅致的别院。
没死,她伸出自己手细细查看,也没缺胳膊断腿。
窗外伴着翠雀叫。
左清司松了一口气。还活着,那就一切都好办。
庭院外议事的人注意到她幽幽转醒,走进了屋内。
即使心中对来人已经有了预备,左清司仍旧不可避免地心脏一抽,她强撑着坐起来,恭谦行礼,“……三殿下。”
她垂着眼,带着病气,清冷得如雾中仙。
外面的来人不是别人,是日后与她和六公主斗得你死我活的死敌,大燕三皇子商承谕。
左清司借余光,瞥过院落里站着的那些人。
还是有许多熟悉面孔。
……恰好一院子的前世死敌。
“你身上还有伤,不必多礼。”商承谕及时宽和地扶住了她,言语很是和煦,“这次卫世子把你卷进来,虽说事况紧急,但到底也是他的不是,左小姐没受惊吧?”
左清司装出心有余悸的样子,苍白着脸摇摇头,“没事,多谢殿下宽慰……昨夜尚国寺遭贼人放火,请问,我父亲那边……”
“不必多忧思,上师昨夜恰有约,入莲城赴城主宴,贼人谋算落空。本王已派人写信穿书上师联系,左小姐的安危他已知悉。稍息,他便会派人来接你回去。”
“好……”左清司弱弱地点了点头。
商承谕见她一副还魂不守舍的样子,便不再多打搅,出去给她充沛的时间空间。
左清司重新躺回被褥当中,她已经知悉,眼下这些往日宿敌现不会造成任何威胁,便放宽心继续养神休憩。
……
黎序走进院落时,便见左氏女在立坟。
一块小石碑,刻着‘渠雪’两字。
上师还要处理昨夜尚国寺的惨案。
寺庙被烧毁,三千僧众烈火中悄然丧生,无一活口,事出蹊跷,上师与莲城城主俱席不暇暖,贼人来势凶猛,上师惧独女再遇险境,便将独女先安置在三皇子一处。
“听说你点名要见我。”黎序问。
“是。”左清司倒下最后一抔土,从从容容,“昨夜幸得卫世子相护,投玉方可得生,挡箭之恩,没齿难忘……只是有些许疑惑。”
他们迎上视线。
“想问卫世子昨晚为何在尚国寺,又如此贸然……闯入。”
“我协同三殿下南巡救灾,返程却遇伏击,险些丧命,便将计就计,佯装被得手,伪装成普通商队,修整后跟随线索追击凶手,一路跟到莲城附近。”
黎序缓了缓声,“后在城中,我一时疏忽,中了他们计谋,为不暴露身份,不得已躲藏入寺中,事先对贼人大量潜伏寺中并不知情。”
左清司微微颔首,“既涉及朝中秘事,投玉便不过问。”
“你在给谁立墓?”黎序见她认真,终是没忍住问道。
“渠雪。卫世子贵人多忘事,昨晚急险,正是它驮着我走完了前大半段,中利器时我一时失态,还大喊了它的名字。”
黎序也想起了那匹最终被自己结果的白马,确实是匹不可多得的良驹,“左小姐这几日还要呆在此院,我命人再购入几匹良驹,作补偿。”
“不必麻烦了,卫世子情急之举并无错处。”左清司从寂寥的小土堆上收回眼,清冷的眼眉肃穆不失温和,“再者,能为主人效忠尽力,是它的本分,也是荣幸。”
“何况,投玉精挑细选,将它从幼小马驹,一路精心照料长大,既已失,怎又能迫不及待寻样替代心肝挚爱?岂不是寒了泉下爱驹的心?”
午间,左清司用过晌午一顿,沿着院落兜圈散心,之前恰巧在外集聚的谋士军士已然不见踪迹,仿佛是她受惊乍然清醒的一处幻觉。
四周院落都有朴实却妥帖的侍女服侍,亦步亦趋,体贴至极,说是左昭陵忙于处理尚国惨案,无安全栖处安置独女,只得烦劳三皇子代为照料,实际,她还未得到一封确切的来自父亲的信。
说是庇护,或许又是软禁。
皇帝的儿子,又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怎会真正同父皇的近臣交心?
不知左昭陵能不能拿出合适的筹码,从这群狼子野心的家伙手中,把她赎回了。
在一众捧玉般对待她的侍女当中,她着实呆得心烦。
左清司回到榻上。
闭了眼,依旧无甚睡意,反倒神志愈清明了。
历经前几日的反复思虑,以及昨夜的生死逃亡。
左清司想,她打定主意了。
此番,她决定做点更惊世骇俗的事情————
前几十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依次循环……为扶持六公主登基,手段用尽,结果反倒路越走越窄,绊脚石越清越多,越除敌人越多,到最后每次都几欲与全天下为敌。
陈胜吴广都知道鱼帛狐篝来借势呢,幡然醒悟后,她觉以前怎就如此呆板不变通?
学了那么多书卷军论,反而将自己往死胡同送呢!
师出有名,极为关键。
这天下,最终当然还得到六公主手里,只是得换一换方法。
这次,她不直接立女主天下了,那样太逆大流了,这群封建社会的顽固老登们肯定接受不了,她要慢慢来,循序渐进。
政敌既然会织嫁衣,会筹谋,那便让他们去筹,她还要跟着他们一道筹谋,到最后再将‘嫁衣’躲过来。
没错,她准备投敌了!
…
莲城,仵作兢兢业业上书,座上的黑暗处,一个面容隐在阴影里的人,“大人,尚国寺居中……关键的地方,比预定的少了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