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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风声 ...

  •   货仓的黑暗阴凉而漫长,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

      柳泗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幼兽,所有的感官和心神却都死死系在远方那座白色医院里,系在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身上。
      冷,饿,伤口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只有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攥紧、揉搓,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和恐慌。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反复侵袭着他,每一次浮现都让他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穆聿息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脸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样子……
      不!不会的!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可怕的想象。穆聿息那么强大,那么顽固,他怎么可能轻易被几颗子弹打倒?他一定会撑过来的!一定!
      可是副官那句“情况很危险”、“没有脱离危险期”又像冰冷的针,一次次刺破他勉强构建起来的希望。
      两种念头疯狂地拉扯着他,几乎要将他逼疯。

      其实……这是穆聿息活该,对吧?
      是他咎由自取,玩火自焚,非要与自己生死纠葛,才惹得祸事上身。这不是自己一直盼望的吗?这个该死的男人终于遭到了报应……
      可是……可是

      他后悔了。

      无尽的后悔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勒得他喘不过气。
      后悔那夜在卧室里没有一句解释,后悔用最无情的方式回应那份他无法承受的心思,后悔那样决绝地转身离开……如果他没有激怒他,如果他没有离开,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是不是他就能在身边保护他,或者……至少替他挡住那颗子弹?

      这种想法荒谬而徒劳,却无法抑制地滋生。
      他甚至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的身份,怨恨自己的无能,怨恨那颗无法掌控的、早已沦陷的心。
      为什么要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把穆聿息逼到那种失控的境地?为什么他除了在这里无助地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极致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吞噬。

      夜深了。货仓外秋风凄厉,如同鬼哭。
      柳泗睁着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耳朵却竖得笔直,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期待着,又恐惧着副官承诺的“消息”会以何种方式到来。
      每一阵脚步声,每一次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都会让他的心脏猛地揪紧,然后又在那声音远去后,坠入更深的失望和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绝望如同潮水,一点点漫过胸口。
      也许……不会有什么消息了。也许最坏的消息已经发生,只是无人来通知他这个“再无干系”的人。
      也许穆聿息已经……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狠狠掐断,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想!绝对不能想!
      他必须相信他还活着。必须。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尽的煎熬逼到极限时——
      货仓外面,极远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
      柳泗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
      那声音很轻,很小心,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正在靠近这个破败的货仓区。
      是副官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人?追杀者?来灭口的?
      柳泗的心脏狂跳起来,身体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一堆废弃木箱的阴影后,指尖扣住了身上唯一能当作武器的、一块尖锐的铁片。眼神变得冰冷而警惕。
      脚步声在货仓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位置。然后,极其谨慎地,朝着他所在的这个货仓靠近。
      吱呀——

      货仓那扇破旧歪斜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模糊的黑影闪了进来,动作轻捷,显然受过训练。
      月光透过顶棚的破洞,微弱地照亮来人的轮廓——不是副官,是一个穿着深色劲装、蒙着面的陌生男人。

      柳泗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进入攻击状态。
      那蒙面人进入货仓后,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很快锁定了他藏身的阴影区域。但他并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站在原地,用一种压低的、古怪的腔调快速说道:“‘夜莺’?”

      柳泗没有回答,只是更加警惕地盯着他。
      蒙面人似乎并不意外,继续低声道:“‘裁缝’让我来的。少帅的事,听说了?”
      听到“裁缝”两个字,柳泗的心猛地一沉。
      组织果然知道了,他们在这个时候派人来,是想干什么?趁火打劫?清理门户?
      他的指尖绷紧,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那蒙面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杀意,立刻补充道:“别紧张。不是来杀你的,也不是来救你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裁缝’只是让我来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柳泗的声音沙哑冰冷,充满戒备。
      蒙面人看着他,蒙面布上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缓缓道:“‘棋局乱了,棋子也好自为之。’”
      棋局乱了?棋子好自为之?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穆聿息遇刺打乱了组织的某些计划?还是另有所指?
      “还有呢?”柳泗冷声问,“穆聿息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蒙面人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任务。我的任务只是传话。”他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
      “不过,外面风声很紧,医院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像铁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看样子,情况不妙。”

      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货仓,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货仓里重归死寂。

      柳泗却因为来人的话和最后那句“情况不妙”,刚刚勉强压下去的恐慌再次疯狂翻涌上来。
      组织在这个时候传来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甚至带着点撇清关系意味的话,更像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难道穆聿息真的……

      不,不会的……
      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嘶吼。

      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极致的煎熬。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这种明知在意的人生命垂危、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躲在阴暗角落等待消息的滋味,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加残忍。

      天快亮的时候,又是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这一次,来的不是蒙面人,而是一个挎着菜篮、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老妇人。她似乎是在附近捡拾废品,颤巍巍地走进货仓,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当她看到阴影里的柳泗时,吓了一跳,菜篮都差点掉在地上。
      “哎哟……吓死我了……这里怎么还睡着个人……”
      老妇人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打量着柳泗,“小伙子,你怎么睡在这里?这天气要降温了啊……”
      柳泗警惕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老妇人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答案。她自顾自地在货仓里翻捡着,嘴里继续嘟囔着:“作孽哦……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听说连督军府的少帅都被人打了黑枪,现在医院里救着呢,也不知道救不救得回来……哎,真是……”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柳泗耳中。
      柳泗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
      老妇人絮絮叨叨,翻捡了一会儿,似乎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叹了口气,挎着篮子又颤巍巍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柳泗说了一句:“小伙子,我看你脸色不好,可别冻死在这里了……前面巷口那个惠民诊所的王大夫,心肠好,有时候会给我们这些穷人看看小毛病……你要是难受,就去瞅瞅……”
      说完,她摇摇头,离开了。

      货仓里再次剩下柳泗一人。
      老妇人的话……是巧合?还是……副官安排的?惠民诊所……王大夫……
      这是暗示吗?暗示他去那里等消息?或者……那里有能帮他的人?
      此刻,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都像是溺水之人抓到的稻草。
      柳泗不再犹豫,立刻挣扎着站起身,不顾身体的虚弱和寒冷,朝着老妇人离开的方向,跟踉跄跄地追了出去。
      他必须去那个诊所。
      无论如何,他必须知道穆聿息的消息。
      生要见人,死……
      他不敢想那个字。
      只是拖着沉重如同灌铅的双腿,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朝着那个未知的诊所,艰难地走去。

      晨曦微露,照亮他苍白如纸、却写满煎熬与执念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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