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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决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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鹞鹰带来的消息如同冰锥,刺穿了饺子带来的短暂暖意,将柳泗重新抛回更冰冷、更残酷的现实。
明晚。
回府路上。
又一次刺杀。
组织提供的“帮助”,背后是更阴毒的算计和逼迫——要么救下穆聿息后彻底消失,要么……回到那吃人的魔窟。
没有全身而退的选项。
柳泗独自站在货仓的黑暗里,风雪从门缝钻入,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
他缓缓走到墙角,重新坐下,将那个还残留着一丝温度的食盒包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茫茫冰海中唯一的热源。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去救?拿什么救?
他孤身一人,重伤初愈,面对的是组织透露的、精心策划的第二次刺杀,对方必然准备得更加周全狠辣。他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而且即便侥幸成功,之后呢?彻底消失?从此天涯陌路,再也不能得知他的任何消息,再也不能……见到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蜷缩起来。
不去救?
眼睁睁看着穆聿息再次踏入死亡陷阱?
不!绝对不行!
他刚刚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他好不容易才好转,他甚至还记得让人给他送饺子……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剧烈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要将柳泗撕裂。两种选择都通向绝望,都意味着失去。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把他逼到这种绝境?
他就不能拥有一点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希望吗?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极其阴暗的念头——如果穆聿息真的……那他是不是也不用再做这样痛苦的选择?
是不是就……解脱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自我厌恶和恐慌。
他怎么可以有这么恶毒的想法,那是穆聿息!
是那个他……他放在心头,让他辗转反侧的人。
强烈的自责和悔恨再次攫住了他。
都是因为自己吗?如果不是自己,穆聿息怎么会情绪失控?怎么会遭遇第一次刺杀?现在又怎么会面临第二次?
他是灾星。是带来不幸的源头。
老道士的签文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孽缘深重,杀劫缠身……孤煞之命……”
或许,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彻底远离他。用自己的消失,换来他的平安。
“彻底消失”……
这四个字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在他的心上。
可是……就算他消失了,组织就会放过穆聿息吗?那些政敌就会罢手吗?显然不会。穆聿息的存在本身,就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他的消失,或许只能换来自己良心上一丝可悲的安慰,却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那么……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他绝望许久的心底,猛地窜起。
既然无法两全。
既然注定要失去。
那么……至少,他要选择一种对自己来说,最有意义的方式去失去。
他要救他。
不是偷偷摸摸地提醒,不是指望副官或者别人。
他要亲自去,用他这条早已罪孽深重、不值一提的命,去换穆聿息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注定要“彻底消失”,那他宁愿选择这种轰轰烈烈、至少能在他生命里留下一点点痕迹的方式。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变得清晰、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悲壮的平静。
所有的挣扎、痛苦、恐惧,仿佛都在这一刻沉淀了下来。
心,忽然就不乱了。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怀里那个冰冷的食盒包裹,嘴角极轻、极缓地,勾起一个近乎虚幻的弧度。
穆聿息啊。
看来,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饺子,没能……好好过年。
但是,我不会再辜负你的生机。
他用脸颊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棉布,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
他迅速行动起来。
他将副官留下的钱和药品仔细藏好——这些用不上了。他只拿出了那把一直贴身藏着的、磨得锋利的匕首,反复擦拭检查。
然后,他撕下衣角,就着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弱月光,用一根捡来的炭条,极其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
他的手因为寒冷和激动而微微颤抖,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狠厉的决绝。
他写得很慢,很认真。
写下了鹞鹰透露的时间、地点、行动方式。写下了自己的判断和猜测。写下了……最后的请求。
写完最后一句,他仔细地将布条卷好,塞进一个之前捡来的、小小的空竹筒里,封好口。
接下来,是等待。
等待天亮,等待那个可以托付这份信息的人出现。
他不再焦躁,不再恐惧。
只是安静地坐在黑暗中,像一尊等待献祭的雕像,一遍遍在脑中推演着明晚可能发生的每一个细节,规划着自己该如何最大程度地扰乱刺杀,为穆聿息争取生机。
天快亮时,雪渐渐小了。
柳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僵硬的身体,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藏身多日的货仓,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他来到惠民诊所附近那个熟悉的拐角,耐心地等待着。
清晨,王大夫照例开门洒扫。
柳泗看准时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将那个小竹筒飞快地塞进了王大夫挂在门边、准备拿去丢掉的垃圾筐最底下。
王大夫似乎有所察觉,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柳泗早已退回到阴影中,对着王大夫的方向,极轻、却极其郑重地,鞠了一躬。
然后,转身,迅速消失在小巷深处。
王大夫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又看了看那个垃圾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叹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拿起扫帚,继续洒扫。
做完这一切,柳泗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回到货仓,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他需要保持体力,需要让身体处于最佳状态,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最佳状态。
他找出了所有能找到的、能当作武器的东西。
匕首,磨尖的铁片,甚至一些碎石。
他反复练习着出击的角度和速度,计算着时间和距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明晚那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爆发出自己生命最后、也是最绚烂的光和热。
为此,他不惜燃尽一切。夜幕,再次缓缓降临。
这一次,柳泗没有不安,没有彷徨。迎接他的,是他最熟悉的战场,最习惯的血腥,他依旧是那个“夜莺”,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擦拭着匕首,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窗外,雪后的夜空格外清澈,几颗寒星遥远地闪烁着。
像极了那人偶尔看向他时,眼底深处那难以捉摸的光。
穆聿息,要说再见了。
或许这次,是永别。
夜幕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雪后的上海空气清冽刺骨,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路灯在积雪反射下投下昏黄孤寂的光晕。
柳泗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鹞鹰指定的那条必经之路——一条相对僻静、但足够车队通行的林荫道旁。
他选择了一处废弃的二层小楼作为伏击点,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又能借助残垣断壁隐藏身形。
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如同结冰的湖面,映不出丝毫波澜。
所有的情绪——恐惧、不舍、痛苦——都被强行压下,压缩成内核一团炽热而决绝的能量,只待最终引爆的时刻。
他检查了一遍身上简陋的“装备”:一把匕首,几块磨尖的铁片,还有用布条捆扎在手臂上的、增加挥击力道的碎石。
寒酸得可笑,但这已是他能准备的全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远处,传来了汽车引擎低沉而平稳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来了。
柳泗的心脏猛地缩紧,又强迫自己迅速放松。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将身体压得更低,目光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死死锁定道路尽头出现的车灯光柱。
前后护卫的摩托车,中间那辆熟悉的黑色斯蒂庞克……是穆聿息的车队。
他的指尖扣紧了冰冷的匕首,全身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鹞鹰说的埋伏在哪里?会以何种方式发动?
车队匀速行驶,越来越近……一百米……五十米……
就在车队即将完全进入柳泗伏击视野的刹那——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道路两侧,而是来自车队正前方的一处下水道井盖。
砰!
一声闷响,井盖被猛地从内部顶开。紧接着,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中窜出。
与此同时,道路两侧原本看似普通的民居窗户突然碎裂,伸出黑洞洞的枪口,火力交叉点精准地锁定了中间那辆轿车。
竟然是从地下和两侧同时发动的、配合默契的立体袭击,远比“鹞鹰”描述的更加凶狠和周密。
“敌袭!保护少帅!”
护卫的厉喝声和爆豆般的枪声瞬间撕裂了夜晚的寂静。
子弹如同雨点般射向轿车,防弹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摩托护卫试图反击,却被来自两侧民居的火力瞬间压制,惨叫着倒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柳泗瞳孔骤缩,对方的狠辣和高效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就在第二波火力即将再次倾泻向轿车的瞬间——柳泗如同扑火的飞蛾,从二楼窗口猛地跃下。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将手中那几块磨尖的铁片用尽全力甩向两侧民居的窗口。
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
“啊!”两声压抑的惨叫几乎同时从窗口传来!至少有两个枪手被铁片精准地击中了手腕或面部,火力骤然一滞。
而柳泗本人,则如同落叶般,稳稳地迅速闪向了车队前方、那些刚从下水道钻出的袭击者中间。
“什么人?!”
“杀了他!”
袭击者们显然没料到半路会杀出这么一个不要命的程咬金,瞬间的错愕之后,数把刀和枪口同时转向了柳泗。
柳泗落地一个翻滚,避开最先劈来的刀锋,手中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划开一名袭击者的脚踝。
同时身体贴地疾扫,扬起一片积雪和尘土,干扰视线。
混乱!
他必须制造最大的混乱!
为车里的人争取反应时间,为可能存在的救援争取时间。
他如同陷入狼群的困兽,在刀光剑影中疯狂地闪避、攻击。动作狠辣刁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匕首划过,带起一蓬蓬温热的鲜血,碎石捆扎的手臂格挡开致命的劈砍,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
很快,身上就添了好几道伤口,左臂被刀划开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迅速浸透了衣袖。后背也火辣辣地疼,不知道是被什么击中。
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却也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和疯狂。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轿车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仿佛里面空无一人。但这不可能,穆聿息一定在里面!
为什么不出来?是受伤了?还是……
就在柳泗分神担忧的刹那,
一名袭击者抓住了空隙,手中的砍刀带着恶风,狠狠朝着他的头顶劈落。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柳泗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已经无法完全避开。
他瞳孔中映出那越来越近的、冰冷的刀锋……
要结束了吗……也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极其突兀的、清脆的枪声响起。
并非来自袭击者,也并非来自两侧民居。
而是来自那辆一直静默的斯蒂庞克轿车!
轿车后座的车窗不知何时降下了一半,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从里面伸出,枪口还冒着细微的青烟。
那个持刀劈向柳泗的袭击者动作猛地一僵,额头上赫然出现一个血洞,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轰然倒地。
柳泗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扇车窗。
车窗后,是一张冷峻、苍白却写满杀伐决断的侧脸。
穆聿息!?
他竟然……他竟然亲自开枪了?!他不是重伤未愈吗?!他怎么敢冒头?!
而且……他那精准的枪法……根本不像一个刚刚从重伤中恢复的人。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柳泗的脑海。
难道……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这一刻。
战场形势陡然逆转!
那些原本看似被压制的两侧民居火力点,突然遭到了来自更外围的、更加凶猛精准的反击,惨叫声接连响起。
道路尽头,数量军车呼啸而来。
更多的士兵加入战团,原本看似陷入绝境的车队护卫也仿佛瞬间被注入了强心剂,开始了凶猛的反扑。
袭击者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伏击和反击。
“撤!”袭击者中有人发出不甘的吼声。
但已经晚了。
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如同铁桶般合围上来,枪声、搏斗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战斗迅速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清理。
柳泗站在原地,浑身浴血,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切……到底……
就在这时,那辆斯蒂庞克轿车的车门,猛地从里面被推开了。
穆聿息迈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军装大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哪里有一丝一毫重伤垂危的样子?!
他的手中,还握着那柄冒着青烟的手枪。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越过那些垂死挣扎的袭击者和正在清剿的士兵,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了浑身是血、呆立当场的柳泗身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愤怒,有后怕,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汹涌情绪,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沉郁。
他一步一步,朝着柳泗走来。
军靴踩在染血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踩在人的心上。
周围的厮杀声仿佛都在远去。
柳泗怔怔地看着他走近,看着他完好无损、甚至带着逼人气势的样子,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一个清晰的、可怕的真相,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陷阱……
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陷阱……
针对这些袭击者的陷阱。
而自己……自己这个自作聪明的傻瓜……竟然……
穆聿息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处停下。
目光沉沉地扫过他浑身狰狞的伤口,扫过他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最后,落在他那双充满了震惊、茫然、和巨大荒谬感的眼睛上。
“这就是……”
穆聿息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却依旧能听出颤音的怒意和别的什么。
“你选择的……‘好好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