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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江心杀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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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轻吐,却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无上威严。
随着沈玦话音落下,他指尖那点冰蓝与星辉交织的光芒骤然绽放!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瞬间没入了他身前的地面——那血色金属箱所在的方位!
嗡——!
以金属箱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空间,时间仿佛骤然放缓、凝固!
阴九幽那势在必得的漆黑鬼爪,在距离沈玦面门仅有三尺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且极度冰寒的墙壁,猛地停滞!鬼爪上缠绕的冤魂虚影发出无声的尖啸,迅速冻结、破碎、消散!连带着阴九幽周身翻滚的黑气,也如同被投入冰窖,瞬间凝滞、收缩,显露出其下一个干瘦佝偻、面色惨白如鬼、眼中充满惊骇的老者身影!
这并非单纯的力量对抗,而是……法则层面的压制与封印!沈玦方才看似随意布下的,竟是一个小范围的、针对血煞与幽冥之力的封印结界!
“这……这是……玄冰封魔印?!不对!还有……星辰镇魂?!”阴九幽失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你……你到底是谁?!玄冰渊的余孽?还是……星陨海的守墓人?!”
他拼命催动金丹,试图挣脱这诡异的封印束缚,却发现自身血煞幽冥之力被那冰寒星辉死死克制,如同陷入最粘稠的万年玄冰,运转晦涩无比,连神魂都传来阵阵冻结撕裂般的剧痛!
沈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施展出这一手后,他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身形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嘴角又有新的血迹渗出。显然,强行催动这等涉及本源法则的封印之术,对他此刻的身体负担极大。
但他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看着挣扎的阴九幽:“现在,可以滚了吗?”
阴九幽又惊又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恐惧。对方明明气息微弱,重伤未愈,为何还能施展出如此恐怖的封印之术?这绝非金丹修士所能为!此人……此人究竟是什么境界?!难道……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划过他脑海,让他神魂都为之战栗!
然而,身为幽冥殿黑水旗副旗主,阴九幽也是心狠手辣、经验老道之辈。他知道今日已事不可为,对方虽然诡异,但显然状态极差,未必能持久。而船上此刻激战正酣,怒蛟帮的金丹供奉随时可能腾出手来……
“好!好!好!”阴九幽连说三个“好”字,眼神怨毒无比,“今日之赐,老夫记下了!他日必百倍奉还!‘血髓晶’……暂且寄放在你处!”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精血化作一团浓郁的血雾,混合着残余的黑气,轰然炸开!血雾与黑气在封印结界的压制下剧烈翻腾、消耗,但也短暂地冲开了一丝缝隙!
阴九幽的身影趁机化作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血色细线,从那缝隙中遁出,毫不犹豫地撞破底舱一侧的船板,噗通一声投入外面汹涌浑浊的江水中,气息迅速远去消失,竟是直接舍弃了部下,独自逃了!
沈玦看着阴九幽逃走的方向,并未追击。在阴九幽遁走的刹那,他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师尊!”早已按捺不住的云澈瞬间冲至,一把将沈玦扶住,入手处一片冰凉,气息比之前更加虚弱混乱。
“咳咳……无妨……力竭而已……”沈玦靠在云澈怀中,闭着眼,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用尽了力气,“那箱中……有一物……取来……”
云澈连忙看向那血色金属箱。箱子此刻已无血光,变得暗淡。箱底,静静躺着一枚约莫鸽卵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暗红如凝固鲜血、却又隐隐有金色丝线流转的奇异晶石。晶石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血魂波动,但表面似乎被一层极淡的冰蓝星辉包裹,压制了其活性。
这就是“血髓晶”?看样子,阴九幽只来得及拿走大部分,却留下了最核心、也是气息最浓郁的这一枚?是被师尊方才的封印之术逼得不得不舍弃?还是……师尊特意留下的?
云澈不及细想,小心地用混沌能量包裹手掌,隔空将那枚血髓晶摄入手中,迅速放入一个特制的隔绝玉盒内封好。
“走……离开这里……去……甲板……”沈玦断断续续地道,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
云澈背起沈玦,将“水影匿形袍”重新为他披上,看了一眼地上李老三的干尸和空箱,又感应到上方战斗依旧激烈,咬了咬牙,朝着底舱另一侧、一个通往上层货舱的备用通道潜去。
沿途遇到零星战斗,皆被他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不求杀敌,只求速通。此刻他心急如焚,师尊状态极差,必须尽快脱离这混乱的战场,寻一处相对安全之地。
当他背着沈玦,从一个破损的货舱口冲上主甲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甲板上已是一片狼藉,火光熊熊,尸体横陈。怒蛟帮弟子与幽冥殿杀手仍在惨烈厮杀,但怒蛟帮明显处于下风,阵型已被冲散,只能各自为战。船体多处破损进水,倾斜更加严重,防御光幕早已破碎消失。
江面上,数艘幽冥殿的黑色快船如同鲨鱼般游弋,不断发射着灵弩和法术,攻击着“破浪号”的动力舱和指挥台。更有一些驾驭着狰狞水兽的幽冥殿修士,直接跃上甲板加入战斗。
高空之中,赵海与另一位白发金丹供奉,正与两名幽冥殿的金丹强者(一高一矮,功法诡谲)激战,打得难分难解,能量余波震得下方船体不断摇晃。显然,幽冥殿此次出动了至少三名金丹(包括逃走的阴九幽),势在必得。
“交出‘血髓晶’!否则沉船!”高空中,那名高瘦的幽冥殿金丹厉声喝道,声音如同金铁摩擦。
赵海怒发冲冠,一边抵挡攻击一边怒吼:“放屁!‘血髓晶’已被你们这些鼠辈盗走!还敢倒打一耙!今日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尔等留下!”
双方显然都认为对方拿走了血髓晶(阴九幽逃走时并未告知同伙真相,或许存了私心),战斗更加白热化。
云澈无心理会这些,他目光急扫,寻找着脱离的机会。“破浪号”眼看要沉,必须尽快离船!但江面上幽冥殿的快船封锁,空中又有金丹混战,直接御空或下水都极为危险。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船尾附近,那里有几艘用于逃生的备用小艇,虽然简陋,但有简单的防护阵法。此刻正有一些惊慌的乘客和受伤的怒蛟帮弟子在争抢。
就是那里!
云澈背着沈玦,身形如电,在混乱的甲板上穿梭,避开战团,迅速接近船尾。沿途有幽冥殿杀手阻拦,皆被他以凌厉的指剑或拳风迅速击退或击杀,毫不恋战。
就在他即将冲到一艘相对完好的小艇旁时,异变再生!
一道凌厉无匹、带着炽热火焰的剑光,如同天外飞虹,自斜刺里骤然袭来,直取云澈背上的沈玦!剑光未至,灼热的气浪已将周围的杂物点燃!
这一剑,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云澈刚刚击退一名敌人、旧力略尽、心神稍分的刹那!而且目标明确,直指他防御最薄弱的环节——背后的沈玦!
出手之人,赫然是之前在下等舱围攻他们、后来逃掉的那名筑基后期修士!他竟然没死,还一直潜伏在暗处,等待这致命一击的机会!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与疯狂,显然将同伙之死和任务失败的怒火,全部倾注在了这一剑上!
“卑鄙!”云澈怒喝,此刻他若闪避,剑气必定波及沈玦;若硬接,仓促间难以全力,且背后沈玦可能被震伤!
千钧一发!
就在云澈准备咬牙硬撼,哪怕自己受伤也要护住师尊时——
他背上的沈玦,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只苍白修长、仿佛毫无力量的手,从匿形袍下伸出,食指指尖,正对那道袭来的炽热剑光。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只是轻轻一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那气势汹汹、足以熔金化铁的炽热剑光,在距离沈玦指尖尚有寸许距离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绝对零度的手掌抚摸过,瞬间凝固、冻结!火焰熄灭,剑光定格,随即“咔嚓”一声,碎裂成无数冰晶粉末,簌簌飘散!
而那名出手偷袭的筑基后期修士,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眼中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整个人从剑尖开始,迅速覆盖上一层晶莹剔透的玄冰,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
下一刻,冰雕无声碎裂,连同里面冻结的人体,一同化为最细微的冰尘,随风飘散,不留丝毫痕迹。
秒杀!而且是如此诡异、如此彻底的湮灭!
这一幕,不仅让附近争抢小艇的人惊呆了,连不远处激战的一些修士都为之侧目,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云澈也愣住了,回头看向沈玦。沈玦的手指已收回袍中,仿佛从未动过,只是气息更加微弱,几乎难以察觉,脸色白得透明,嘴角一缕暗红缓缓滑落。
“师……”云澈声音哽咽。
“快……走……”沈玦的神念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云澈猛地回过神,不再犹豫,一脚踢开小艇边一个吓傻了的修士,将沈玦小心放入艇中,自己则迅速解开缆绳,启动小艇上简陋的防护阵法,一掌拍在船尾,借力将小艇猛地推离了正在下沉的“破浪号”!
小艇如同离弦之箭,冲入波涛汹涌的江面,瞬间被黑暗和浪涛吞没。
几乎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破浪号”船体中部传来!动力舱被彻底击毁,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庞大的船体在烈焰与浓烟中,断成两截,缓缓沉入漆黑的江水之中,只留下无数挣扎的人影、漂浮的碎片,以及依旧在高空激战的金丹强者怒吼。
江风呼啸,带着浓郁的血腥与焦糊味。
小艇在浪涛中起伏颠簸,如同一片无助的落叶。防护阵法光芒微弱,只能勉强抵挡一些溅起的浪花和较小的冲击。
云澈全力操控着小艇,将混沌能量注入操控法阵,同时不断以神识探查周围,躲避着江面上的战斗余波、漂浮的障碍物,以及可能潜伏的水中妖兽。他不敢朝着对岸直线前进,那样目标太明显,容易被幽冥殿的快船或空中强者注意到。而是顺着江流,朝着下游一片更加黑暗、礁石更多的江湾方向冲去。
背后,沈玦静静地躺在小艇底部,裹在匿形袍中,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云澈的心紧紧揪着,一边驾驭小艇,一边不断回头查看师尊的状况。他能感觉到,师尊体内的情况极其糟糕,方才接连两次强行出手(封印阴九幽、冰封偷袭者),几乎耗尽了他用星髓源精勉强稳固住的最后一点本源之力,甚至可能再次引动了道基之伤与法则诅咒的反噬。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为师尊疗伤!
小艇在波涛中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冲进了一片被高大礁石和茂密芦苇包围的隐蔽江湾。这里水流相对平缓,夜色深沉,远离主航道和沉船区域,暂时安全。
云澈将小艇拖上一处浅滩,背起沈玦,寻了一处背风干燥的礁石洞穴,迅速布下数层隐匿与防护禁制。
洞穴内,云澈小心翼翼地将沈玦平放在铺好的干草上。他点燃一小堆篝火(用石头围住,避免光线外泄),又取出清水和干净的布巾,为沈玦擦拭脸上、手上的血迹和污渍。
沈玦双目紧闭,眉头因痛苦而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若非那微弱到极致的心跳和呼吸,几乎与死人无异。
“师尊……师尊您醒醒……”云澈握着沈玦冰凉的手,声音颤抖,一遍遍呼唤着,又将那盛有星髓玉露的玉瓶取出,想喂沈玦服下。
然而,沈玦牙关紧闭,玉露难以喂入。
云澈心急如焚,犹豫片刻,一咬牙,自己含了一口玉露,俯下身,以唇相渡,用最轻柔的方式,将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星髓玉露,一点点渡入沈玦口中。
唇瓣相接,触感冰凉柔软。云澈心中没有任何旖念,只有全然的担忧与恐惧,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玉露入体,沈玦的身体微微一颤,苍白的面颊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些许。
云澈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他知道,玉露只能暂时补充生机,稳定伤势,却无法根治。
他不敢再喂,将玉瓶收起。然后,他盘膝坐在沈玦身边,握住他的手,尝试着将自己精纯温和的混沌能量,混合着一丝星辰特性,小心翼翼地渡入沈玦体内,助他引导、炼化玉露药力,并护住心脉与识海。
这个过程极其耗神,云澈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着能量流转的每一分细微变化,避免与沈玦体内残存的星源之力及那恐怖的法则诅咒发生冲突。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洞外,江风呜咽,浪涛轻拍礁石。洞内,篝火噼啪,映照着少年专注而担忧的侧脸,以及老者苍白安静的睡颜。
不知过了多久,沈玦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云澈立刻察觉,欣喜地看去。
沈玦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依旧黯淡,充满了疲惫,但已有了些许神采。他看了看云澈,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声音嘶哑微弱:“……安全了?”
“嗯!我们在一处隐蔽的江湾,暂时安全。”云澈连忙道,眼中泛着水光,“师尊,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玦摇了摇头,想撑起身,却无力地倒下。云澈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又……连累你了……”沈玦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歉意。
“师尊您别这么说!”云澈用力摇头,“是弟子没用,总是让师尊涉险……”
沈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问道:“‘血髓晶’……可拿到了?”
云澈点头,取出那枚暗红金丝的晶石:“只拿到这一枚。师尊,此物……”
“收好。”沈玦看着那血髓晶,眼神复杂,“此物……牵扯甚大。怒蛟帮……竟敢沾染此等禁忌……看来,这澜沧江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他顿了顿,又道:“阴九幽逃走……幽冥殿不会善罢甘休。青云门……恐怕也已知晓我们在此。此地……不宜久留。待我恢复一丝力气,我们便离开,前往……迷雾沼泽。”
“是!弟子明白!”云澈应道,“师尊您先好好休息,恢复要紧。弟子为您护法。”
沈玦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缓缓调息。星髓玉露的药力在他体内化开,混合着云澈渡入的温和能量,缓慢滋养着他千疮百孔的身躯。
云澈依旧握着他的手,不敢松开,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力分渡过去。
夜色深沉,危机暂解,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血髓晶、幽冥殿、青云门、怒蛟帮……还有师尊那深不可测的伤势与过往。
云澈看着怀中师尊安静苍白的脸,暗金色的眸子里,火焰无声燃烧。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有多少强敌环伺。
他都会紧紧握住这只手,背负着这个人,一路走下去。
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