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颁奖典礼 ...
-
数学联赛颁奖典礼定在周六下午两点,市文化中心大剧院。
这是全市教育系统的盛事,能容纳千人的剧场几乎坐满。前三排是领导席,往后是获奖学生、带队老师、家长,再后面是各校前来观摩的学生代表。灯光将舞台照得雪亮,红色丝绒幕布垂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兴奋的气息。
江野坐在第十排靠过道的位置,坐立不安。他旁边的庄雨眠倒是兴致勃勃,举着手机拍个不停:“江哥你看,台上那奖杯,纯金的吧?”
“闭嘴。”江野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和谢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的:“我到了,在后台。别乱跑。”
他回了个“嗯”,但心里那点不安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昨天下午,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照片拍的是谢砚家那栋别墅,角度隐蔽,显然是偷拍。附言只有两个字:“好看。”
江野立刻拨回去,对方已关机。他把照片拿给谢砚看,谢砚脸色沉了沉,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让他今天跟紧自己,别落单。
“下面是本届数学联赛一等奖获奖者名单——”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掌声雷动。
江野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舞台侧幕。第一个名字念出来了,不是谢砚。第二个,也不是。第三个……
“谢砚,滨江市第一中学!”
聚光灯唰地打向舞台右侧。谢砚从侧幕走出来,白衬衫,黑西裤,金丝眼镜,身姿挺拔。他接过奖杯和证书,朝台下微微鞠躬,表情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掌声再次响起,比前两次都热烈。江野听见身后有女生小声议论:“那就是谢砚?好帅啊……”
“成绩好长得还帅,没天理了。”
“听说已经保送清北了……”
江野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看着谢砚在台上站得笔直,看着他被闪光灯包围,看着他被鲜花簇拥,心里那点不安却越来越重。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按照那个“收藏家”的作风,他绝不会放过今天这个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谢砚最风光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这才是他想要的“作品”。
可直到所有获奖者上台合影,直到主持人宣布典礼结束,依然风平浪静。
“这就完了?”庄雨眠意犹未尽,“我还以为有什么大场面呢。”
江野没理他,眼睛一直盯着谢砚。谢砚从台上下来,被几个记者围住采访,他微微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几句。然后,他朝江野这边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没事。
真的没事吗?
人群开始退场,江野挤开人流往谢砚那边走。可人太多了,他被裹挟着往外挪,等终于挤到前排时,谢砚已经不见了。
“谢砚呢?”他抓住一个老师问。
“刚还在……可能去后台了吧?”
江野转身就往后台冲。后台走廊里人来人往,有卸妆的演员,有收拾设备的工作人员,有合影留念的学生。他在人群中穿梭,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可就是没有谢砚。
手机响了,是谢砚发来的消息:“我在侧门等你。”
江野立刻转身往侧门跑。侧门是消防通道,平时很少人走,光线昏暗,堆着些杂物。他推开门,外面是条狭窄的小巷,堆着几个垃圾桶,空气里有股霉味。
谢砚背对着他站在巷子中间,手里还拿着奖杯和证书。
“谢砚!”江野跑过去,“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吓死我了……”
话没说完,他看见谢砚的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
脸色苍白如纸。
“江野,”谢砚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别看。”
“什么?”
谢砚举起手里的奖杯。聚酯树脂仿水晶的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然后,他手指微微用力——
奖杯从中间裂开了。
不是摔碎的,是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开,裂纹蛛网般蔓延,然后“哗啦”一声,碎成无数片,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碎片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江野低头,看见一枚银色的U盘,静静躺在水晶碎片中间。U盘上贴着一张很小的标签,标签上打印着一行字:
“第一章:完美作品。第二章:破碎时刻。第三章:未完待续。”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符号:∞。
无穷大。
江野的血液瞬间凉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谢砚,却看见谢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由白转青,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砚?”江野扶住他,“你怎么了?”
谢砚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些碎片,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松开手,证书掉在地上,露出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红笔写满了字。
密密麻麻,全是同一句话: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字迹癫狂,力透纸背。
江野捡起证书,手指都在抖。他翻到正面,看见获奖者姓名那一栏,“谢砚”两个字下面,被人用同样的红笔画了一个圈,圈旁边写着一个日期:
“11月14日。”
今天。
“操……”江野骂了句脏话,摸出手机就要报警。可还没解锁,屏幕先亮了,进来一条彩信。
发信人:未知号码。
内容是一张照片。照片里,谢砚站在颁奖台上,手举奖杯,笑容得体。但照片被处理过,他的脸上被打了一个红色的叉,叉下面用黑体字写着:
“赝品。”
江野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他稳住呼吸,点开第二条彩信。
这次是段十秒钟的视频。画面晃动得很厉害,但能看清是条巷子,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穿着职高校服,另一个……
是谢砚。
视频里,谢砚一拳砸在对方脸上,动作狠戾,眼神冰冷得不像平时那个优等生。画面最后定格在他沾着血的拳头上,然后慢慢黑掉,浮现一行白字:
“这才是真的你。”
视频结束,自动跳转到第三条彩信。这次只有文字:
“游戏继续。下一个目标:你。”
“叮——”第四条彩信来了。江野几乎是颤抖着点开。
一张照片。是他自己。
照片里的他坐在图书馆,趴在桌上睡觉,侧脸压在摊开的数学卷子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照片拍得很清晰,连他睫毛的阴影都看得见。
下面配文:“可爱。想收藏。”
江野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小巷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可他就是觉得,有双眼睛,正在某个暗处,死死盯着他们。
“谢砚,”他抓住谢砚的手臂,声音发紧,“我们走,现在就走……”
谢砚没动。他低着头,盯着地上那些水晶碎片,肩膀微微发抖。
“谢砚?”江野心里一慌,用力晃了晃他,“你说话啊!”
谢砚慢慢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寸寸碎裂。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江野,我……”
话没说完,小巷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很轻,很慢,一步一步,不慌不忙。
江野猛地转身,把谢砚护在身后,死死盯着巷口。
一个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
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脸上戴着口罩。个子不高,偏瘦,走路时左腿微微有点跛。他在离两人五米远的地方停下,抬起头。
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
很普通的眼睛,单眼皮,瞳孔颜色很浅,没什么特别的。可就是这双眼睛,此刻正平静地、甚至带着点欣赏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
“谢砚同学,”来人开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机械而怪异,“恭喜获奖。”
谢砚的身体僵了一下。
江野往前一步,挡得更严实:“你是谁?想干什么?”
来人歪了歪头,目光落在江野脸上:“江野同学,久仰。你的诗写得不错,‘在刀尖与脉搏之间,有一个停顿’——我很喜欢这一句。”
江野后背发凉。那是他在木屋里写给陆文渊的诗,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你到底是谁?”江野咬牙。
“我?”来人轻笑一声,“一个观众。一个……欣赏你们表演的观众。”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朝向他们。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是刚才在后台,谢砚砸碎奖杯的全过程。从奖杯裂开,到U盘掉出,到谢砚脸色骤变,每一个细节都拍得清清楚楚。
“精彩。”来人评价道,“愤怒,恐惧,崩溃——情绪的递进非常完美。尤其是最后那个眼神,谢砚同学,你很有天赋。”
谢砚终于动了。他推开江野,走到前面,和来人对视:“你想要什么?”
“我?”来人收起手机,“我想要……第三章。”
“什么第三章?”
“你和陆文渊的故事,是第一章。林晓月的失踪,是第二章。”来人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而你们,谢砚,江野——你们是第三章。”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一个完美优等生的堕落,一个热血少年的黑化,一段不被允许的感情在压力和背叛中扭曲、变质……多么动人的故事。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结局了。”
江野听不下去了。他冲上去就要动手,却被谢砚一把拽住。
“别冲动。”谢砚低声说,然后看向来人,“你的‘作品’,需要观众。如果我现在报警,如果我把这一切公之于众,你的‘作品’就毁了。”
来人沉默了。几秒后,他忽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小巷里回荡,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谢砚同学,你果然聪明。”他止住笑,“但你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我想让你公之于众的呢?”
谢砚瞳孔一缩。
“匿名信,偷拍照片,木屋里的诗,今天的U盘……”来人慢悠悠地数着,“我给了你们那么多线索,可你们还是没找到我。为什么?因为你们不敢。你们害怕真相,害怕面对那个真正的、藏在你们身边的‘观众’。”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两人更近了些。江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让我猜猜,”来人的目光落在谢砚脸上,“你现在一定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是同学?是老师?还是某个你从未注意过的陌生人?”
谢砚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
“答案是,”来人拖长声音,“都是,也都不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在两人脚边。那是个工作证,塑封的,上面有照片、姓名、单位。
江野低头看去,呼吸骤停。
工作证上的照片,是张年轻的女生的脸。齐耳短发,戴黑框眼镜,笑得有些腼腆。姓名栏写着:林晓月。单位:滨江市自然博物馆。
是那个失踪的策展助理。
“她……”江野声音发颤,“是你……”
“不。”来人打断他,“她是我姐姐。”
空气凝固了。
谢砚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来人的眼睛。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恨意。
“我姐姐林晓月,两年前在自然博物馆失踪。警方说是自杀,可我知道不是。”来人的声音不再机械,透出压抑的颤抖,“她留了遗书,字迹是她的,可内容不是。她说她累了,想休息了——可我姐姐不是会自杀的人。她热爱她的工作,她刚申请到去国外进修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自杀?”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开始自己查。查她最后见过的每一个人,查她那段时间接触过的每一个项目。然后我发现了陆文渊——那个经常来博物馆看标本、借古籍的图书管理员。他看姐姐的眼神不对,那不是欣赏,是……审视。像在评估一件藏品。”
“我跟踪他,偷拍他,潜入他的住处。然后我发现了他的笔记本,他的‘观察记录’。里面不仅有我姐姐,还有苏婉,有刘雨薇,有后来那些女孩……他把她们当成‘作品’,记录她们的一举一动,评估她们的‘艺术价值’。”
“我本来想报警,可我发现,报警没用。陆文渊太聪明了,他留下的都是间接证据,警方定不了他的罪。而且……”来人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什么?”谢砚问。
“陆文渊不是一个人。”来人说,“他有个‘导师’,一个教他如何‘观察’、如何‘收藏’的人。那个人更隐蔽,更聪明,而且……就在你们身边。”
江野浑身发冷:“你是说……”
“对。”来人点头,“我姐姐的死,不是结束,是开始。陆文渊被捕后,那个人没有收手,反而开始了新的‘创作’。而你,谢砚,你成了他的新目标。”
他看向谢砚,眼神复杂:“我观察了你两个月。你的成绩,你的竞赛,你的保送,你的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那个人最喜欢这种‘完美’,因为他享受亲手把它打碎的过程。”
“所以你今天做这些,”谢砚缓缓开口,“是为了逼那个人现身?”
“聪明。”来人扯了扯嘴角,却不像在笑,“我查了两年,只查到一些皮毛。但如果是你,谢砚——如果是你这个被他选中的‘作品’,能不能把他从暗处钓出来?”
谢砚沉默了。江野能感觉到,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谢砚问。
“因为我想跟你合作。”来人说,“你帮我找出害死我姐姐的真凶,我帮你摆脱这个变态。公平交易。”
小巷里安静得可怕。远处隐约传来颁奖典礼散场的喧闹声,更衬得这里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谢砚低头看着脚边林晓月的工作证,看了很久。然后,他弯腰捡起来,擦掉上面的灰尘,递还给来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来人接过工作证,小心地收进口袋。“林默。沉默的默。”
谢砚点点头,然后说:“我答应你。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偷拍、跟踪我们。所有行动必须提前告诉我。”
“可以。”
“第二,”谢砚看向江野,目光变得柔和了些,“这件事,不要把他卷进来。”
江野一愣:“谢砚你——”
“江野,”谢砚打断他,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听我的。”
林默看着他们,忽然笑了:“果然。第三章的核心冲突——保护与牺牲。很经典。”
他后退两步,重新隐入阴影。“我会再联系你。下次见面,我会带更多线索。”
脚步声远去,巷口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地上那些水晶碎片,证书上猩红的字迹,还有空气里残留的消毒水味,都在提醒江野,这不是梦。
“谢砚,”他转过身,抓住谢砚的肩膀,“你到底在想什么?跟那种人合作?你疯了?”
谢砚看着他,眼神很疲惫,但深处有某种决绝的东西在燃烧。“江野,这是最好的办法。敌在暗,我在明,我们太被动了。林默在暗处查了两年,他手里的线索比我们多。跟他合作,我们才有胜算。”
“可是——”
“没有可是。”谢砚抬手,轻轻碰了碰江野的脸颊,动作很轻,像在触碰什么易碎品,“江野,听我说。这件事很危险,比我们想象的都危险。我不想你出事。”
江野鼻子一酸,抓住他的手:“可我也不想你有事啊!谢砚,我们可以报警,可以告诉贺队长,可以——”
“来不及了。”谢砚摇头,“林默说得对,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今天他能混进颁奖典礼后台,在奖杯里做手脚,明天他就能混进教室,混进食堂,混进任何地方。在他动手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到他。”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而且……我有种感觉,这个人我认识。”
江野愣住:“你认识?”
“嗯。”谢砚看着远处天空,暮色渐浓,云层低压,“那种熟悉感……我不会认错。”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林默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
“第一个线索:注意你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两张脸,一张给别人看,一张给自己看。”
谢砚盯着那行字,许久,按灭了屏幕。
“走吧。”他说,“先回家。”
两人走出小巷,重新回到喧嚣的街道。颁奖典礼散场的人流还未完全散去,家长们牵着孩子,老师们互相道别,学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刚才的盛况。
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让人心头发慌。
江野和谢砚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身后交叠,缠绕,分不清彼此。
走到公交站时,江野忽然停下脚步。
“谢砚。”他叫了一声。
谢砚回头看他。
“不管发生什么,”江野看着他,眼神认真得近乎固执,“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别想甩开我。”
谢砚怔了怔,然后很慢、很慢地笑了。那笑容里有很多江野看不懂的东西,但唯独没有拒绝。
“嗯。”他说。
公交车来了,载着两人驶向逐渐降临的夜色。车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每一盏灯下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林默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他拿出另一部手机,发出一条短信:
“鱼已上钩。第三章,正式开演。”
收信人那一栏,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没有归属地的虚拟号码。
几秒后,回复来了:
“很好。让故事,更精彩些。”
林默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抬头,望向公交车远去的方向,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街灯的光,明明灭灭。
“姐姐,”他轻声说,“再等等。就快……为你报仇了。”
夜色彻底吞没了这座城市。而在黑暗深处,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