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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体育馆的窗户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像无数颗心脏在不规则地跳动。江野抓着谢砚肩膀的手,指节发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用力有多狠。

      “什么?”江野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不真切,“林晓月的日记……为什么会有你的名字?”

      谢砚闭上眼,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滴。洗手间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初一,市图书馆的科普讲座,她是我那组的志愿者。另一次是……”他顿了顿,“是她失踪前三天,在自然博物馆。”

      “你去博物馆干什么?”

      “看一个特展,‘深海生物演化’。”谢砚睁开眼,镜片后的瞳孔缩得很紧,“那天是周末,人很多。我在看鹦鹉螺化石的时候,她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谢砚。”

      “她认识你?”

      “她说在图书馆见过我,记得我提的问题很专业。”谢砚回忆着,语速很慢,“我们聊了几句,关于鹦鹉螺的螺旋结构,关于黄金分割在自然界的应用……就这些。然后她接到电话,匆匆走了。”

      “就这些?”江野不信,“那她为什么要在日记里写你?”

      谢砚摇头,转身靠着洗手池,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我后来想过很多次。那天的对话不到十分钟,内容全在学术范围内。她没有任何异常,我也……”

      他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江野追问。

      “她接电话的时候,”谢砚的声音压得很低,“表情不太对。不是生气,也不是着急,是……恐惧。虽然只有一瞬,但我确定,那是恐惧。”

      恐惧。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江野的耳膜。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惨白的光劈进洗手间,在瓷砖地面上投出扭曲的影子。雷声紧随其后,轰隆隆,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头顶碾过。

      “然后呢?”江野听见自己问,“她失踪后,警方找过你吗?”

      “找过。”谢砚说,“例行问话,做了笔录。我说了那天的情况,他们没多问。后来案子就搁置了,说是自杀。”

      “可林默说不是自杀。”

      “嗯。”谢砚扯了扯嘴角,那笑比哭还难看,“所以他才恨。恨警方,恨陆文渊,恨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包括我。”

      洗手间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神经上。

      “谢砚,”江野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谢砚没说话。他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少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天在博物馆,”他忽然说,“不止我和林晓月。”

      “还有谁?”

      “陆文渊。”

      空气凝固了。

      江野的后背窜上一股寒气。“他也在?”

      “嗯。在展厅另一头,看昆虫标本。他没过来,但我看见他了。”谢砚顿了顿,“他也看见我了。而且……他在看林晓月。”

      “你是说……”

      “我不知道。”谢砚打断他,“我只是个学生,一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学生。可如果林晓月的死真的和陆文渊有关,那我……”

      “你也是目击者。”江野接上他的话,“一个可能看到了什么的目击者。”

      谢砚点头,动作很僵硬。

      “所以林默接近你,不是为了合作,”江野的声音在发抖,“他是想……”

      “试探。”谢砚说,“试探我知道多少,试探我是不是陆文渊的同伙,试探我……值不值得信任。”

      “那情书的事——”

      “可能也是他。”谢砚说,“他想看我的反应,想看我会不会因为舆论压力崩溃,想看我在乎什么,害怕什么。”

      “然后呢?”江野盯着他,“知道了这些,然后呢?杀了你?”

      谢砚摇头。“不会。杀了我,故事就结束了。他要的是……折磨。是看着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看着完美的东西一点点碎掉,看着他姐姐经历过的恐惧,在别人身上重演。”

      洗手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庄雨眠探进头,看见两人,愣了愣:“江哥,谢神,你们在厕所开会呢?李老头让集合了!”

      “来了。”江野应了一声,等庄雨眠走了,才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谢砚直起身,拧开水龙头,又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看起来清醒了些。“演下去。他想看戏,我们就演给他看。但要加一条——”

      “什么?”

      “反客为主。”谢砚关掉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眼看着江野,镜片后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想写我们的故事,我们就写他的。”

      ------

      体育课结束,雨还没停。学生们挤在体育馆门口等雨小,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

      “看,江野一个人走了。”

      “谢神在那边,压根没看他。”

      “真掰了啊……”

      “废话,换你受得了?被个男的喜欢,还闹得全校皆知。”

      江野听着那些话,面无表情地戴上连帽衫的帽子,冲进雨里。雨水很快打湿了裤腿,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谢砚的目光一直追在背后,像两道烧红的铁丝。

      回到教室,江野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短信:

      “演技不错。继续。”

      发信人:未知号码。

      江野手指紧了紧,回复:“你是谁?”

      “观众。”

      “林默?”

      对方没再回复。江野盯着那个空白的对话界面,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他退出短信,点开校园论坛。那个关于情书的帖子还飘在首页,已经盖了上千楼。最新回复是十分钟前:

      “最新消息!江野体育课一个人先走了,谢砚理都没理他!实锤了!”

      下面一堆“哈哈哈”和“活该”。

      江野关掉手机,把脸埋进臂弯。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嘈杂声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淹得他喘不过气。

      “江野,”前座的女生转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江野闷声说。

      “那个……情书的事,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写的。”女生压低声音,“字迹是像,但用词太肉麻了,不可能是你。”

      江野抬起头,看着女生真诚的眼睛,心里那点烦躁稍微散了散。“谢谢。”

      “不用谢。”女生笑了笑,“谢神刚才还特意跟我们说,让我们别乱传。他肯定也信你。”

      江野愣了愣。谢砚……在帮他说话?

      “不过江野,”女生犹豫了一下,“你跟谢神……真的没事吧?我看你们今天怪怪的。”

      “没事。”江野扯了扯嘴角,“就是……有点误会。”

      “那就好。”女生转回去了。

      江野重新趴回桌上,脑子里却乱成一团。谢砚在暗中帮他澄清,可表面上又要装冷漠。这出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庄雨眠发的消息:

      “江哥,我刚听说一件事,关于谢神的。”

      “什么?”

      “他初中的时候,好像出过事。”

      江野手指一顿。“什么事?”

      “具体的不知道,但我一个初中跟他同校的朋友说,初二那年,谢神休学了两个月,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挺开朗的一个人,突然就……”

      江野盯着那行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谢砚那些不合年龄的冷静,想起他打架时的狠戾,想起他眼底偶尔闪过的、与优等生身份不符的阴郁。

      “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我那朋友说,当时传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家里出事,有人说他病了,还有人说……”庄雨眠顿了顿,“说他跟一桩失踪案有关。”

      失踪案。

      三个字像三根钉子,狠狠钉进江野的太阳穴。他想起林晓月,想起谢砚在洗手间里苍白的脸,想起那句“林晓月的日记里提到了我的名字”。

      “哪个失踪案?”江野打字的手在抖。

      “不知道,就说是学校附近的。但警方调查后说是意外,不了了之了。”

      意外。又是意外。

      江野关掉对话框,拨通了谢砚的号码。铃声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谢砚的声音很平静。

      “你在哪儿?”

      “图书馆。”

      “等我。”

      江野抓起书包冲出门,连伞都没拿。雨小了些,但还在下,细密的雨丝像一张巨大的网,罩着整座城市。他跑过湿漉漉的操场,跑过空荡荡的走廊,脚步声在墙壁间回响,咚咚咚,像心跳。

      图书馆三楼,自然科学区。谢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图鉴,但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野走过去,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两人隔着桌子对视,谁都没先开口。

      窗外雨声淅沥,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和远处管理员整理书籍的轻响。

      “初二那年,”江野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休学两个月,是为什么?”

      谢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江野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江野往前倾身,手按在桌上,“谢砚,你答应过不瞒我。”

      谢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江野以为他又要敷衍过去,才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是跟我有关。”他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失踪案。”谢砚说,“初二那年,我们学校附近确实有个女生失踪,三天后被发现溺死在城郊的水库里。警方调查后认定是自杀,但……”

      “但什么?”

      “但她失踪前,我见过她。”谢砚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在补习班楼下。她拦住我,问我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什么忙?”

      “她说有人跟踪她,偷拍她,还在她家门口放奇怪的东西。她想报警,但没有证据。她知道我成绩好,问我能不能帮她……设计一个陷阱,抓住那个人。”

      江野的呼吸停了一瞬。

      “我拒绝了。”谢砚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我跟她说,应该告诉老师,告诉家长,告诉警察。我只是个学生,帮不了她。”

      “然后呢?”

      “然后她就哭了。”谢砚顿了顿,“她说她试过了,没人信。老师说她学习压力太大出现幻觉,家长说她胡思乱想,警察说没有证据立不了案。她说我是最后一个能帮她的人,如果我也不信……”

      “你就心软了?”

      “没有。”谢砚摇头,“我没有心软。我跟她说,我真的帮不了。然后我就走了。”

      图书馆的钟敲了三下,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窗外的雨又大了,哗啦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

      “三天后,她死了。”谢砚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诡异,“警方来学校调查,问我那天跟她说了什么。我如实说了。他们说,她的死跟我无关,让我别多想。”

      “可你还是休学了。”

      “嗯。”谢砚扯了扯嘴角,“因为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答应了呢?如果我帮她设计那个陷阱,如果我真的抓住了跟踪她的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江野看着谢砚,看着这个总是冷静理智、总是游刃有余的优等生,第一次觉得——他其实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也会内疚、也会害怕、也会被噩梦缠身的普通人。

      “那不是你的错。”江野说。

      “我知道。”谢砚说,“可有时候,‘知道’和‘相信’是两回事。”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江野脸上。“所以江野,这次不一样。这次我知道有人要出事,我知道有人在布陷阱,我知道……这次我不能走开。”

      “哪怕那个人可能是林默?哪怕他可能不怀好意?”

      “哪怕他是林默。”谢砚点头,“因为如果林晓月的死真的和陆文渊有关,如果林默的怀疑是对的,那我们就不能不管。不能再有下一个林晓月,不能再有下一个……因为害怕而选择沉默的谢砚。”

      江野的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他忽然明白,谢砚为什么要演这出戏,为什么要跟林默周旋,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他不是不怕。他是怕极了。

      怕到宁可把自己变成诱饵,也要把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揪出来。

      “谢砚,”江野听见自己说,声音在抖,“你真是个傻子。”

      谢砚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很淡,很轻,像雨后的第一缕阳光,微弱,但真实。

      “你也是。”他说。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谁也没再说话。窗外的雨还在下,哗啦啦,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晕开,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两条消息,同时进来。

      第一条来自林默:“晚上八点,悦澜府东门便利店。一个人来。带谢砚的日记。”

      第二条来自未知号码:“戏演得不错。但记住,真正的观众,从来不在台上。”

      江野看着那两条消息,又看看谢砚。谢砚也看到了,脸色沉了下来。

      “我去。”江野说。

      “不行。”

      “他没说让你去。”

      “可他要我的日记。”谢砚顿了顿,“我没有日记。”

      “那就现写一本。”江野站起来,抓起书包,“反正都是演戏,那就演到底。”

      “江野——”

      “别劝我。”江野打断他,目光坚定,“这次,换我护着你。”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走到楼梯口时,他回头,看见谢砚还坐在窗边,侧脸在灯光下,一半明,一半暗。

      “谢砚,”江野说,“信我一次。”

      谢砚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

      “好。”

      江野笑了,转身下楼。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雨声里。

      谢砚坐在原处,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一下,两下,三下。

      然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贺队,”他说,“我需要帮忙。”

      电话那头,贺征的声音很沉稳:“说。”

      “今天晚上,悦澜府东门便利店,可能有情况。目标人物林默,林晓月的弟弟,手里可能有陆文渊案的线索。但他很危险,而且……可能不止一个人。”

      “你怀疑他有同伙?”

      “我怀疑,”谢砚看着窗玻璃上流淌的雨水,一字一句,“他背后,还有一个人。一个教他怎么‘观察’,怎么‘收藏’,怎么写……故事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知道了。我会安排人。你……”

      “我没事。”谢砚说,“但我朋友可能有危险。拜托了,贺队。”

      “放心。”

      挂了电话,谢砚靠进椅背,闭上眼。图书馆的暖气开得很足,可他只觉得冷,刺骨的冷。

      窗外,夜幕降临,雨声不止。

      而在这场雨里,有些人正走向陷阱,有些人正张开网,还有些人——躲在暗处,安静地等待着,故事的下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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