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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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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娴再也不去四年级找姜杨柳了,不过幸好,碎成一块块的自尊心在管思贤那里得到了弥补。
管思贤的家人在女儿口袋里发现了许多散装糖果,一问才知道女儿第一天上学就交到了好朋友,特地将加餐便当准备了双份,叮嘱女儿记得和朋友分享。在送女儿上学时恰巧碰见了刚下车的元娴。
元娴一见管思贤就激动地给了她个大拥抱:“思思我好想你啊!”
姜杨柳已经习惯了元娴外露的情绪,见怪不怪头也不回地走了。陈响山看着管思贤被元娴的热情搞得不知所措的样子有点想笑,下车跟姜父告别后关上车门,将管思贤从元娴怀里解救出来。
他把书包挂上元娴的胳膊:“书包没拿。”
元娴只喜欢自己的玩偶挎包,对于实用大过美观的双肩书包只在上学时象征性背一背。而其实课本都被她放在教室里,此时书包里空无一物。元母发现后告诉元娴其实可以把书包也一同放在教室,元娴恍然大悟。
管母见到元娴,知道这个长着圆眼睛的小女孩一看就是个活泼的,说不定能带着自己过于安静的女儿也外向些,弯下腰对元娴笑着说:“你就是元娴小朋友吧?我是管思贤的妈妈,听管思贤说你们是同桌,以后要好好相处呀。”
元娴牵起管思贤的手,郑重点了点头。
管思贤侧头望过去,正好能看见元娴带着婴儿肥的侧脸。她出门前应该涂了儿童面霜,身上尤其是脸庞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气,凑近闻时更加明显。
元娴和管思贤手拉手进学校,管母上下看看目送两人的陈响山问:“你是元娴的哥哥吗?元娴这小孩子真讨人喜欢。”她眼中笑意满满,看样子不是在说客套话。
陈响山意识到管母是在问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点了一次。
当管思贤拿出便当盒跟元娴分享时,元娴又感动又惊喜,直接在管思贤脸上亲了一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把口水也蹭到了对方脸上,不好意思地拿袖子去擦。
但管思贤的皮肤太白了,元娴总担心自己一不小心用力就会擦破皮,于是动作一轻再轻。管思贤几乎觉得是一根羽毛在自己脸上轻蹭,痒得笑出声,浑身抖了一下后退半步,安慰元娴说没关系。
“吃吧。”试试她妈妈的手艺。
鉴于一年级女生的饭量不大,管母准备的都是小份便当,用的是易于消化不易过敏的食材,考虑得十分周到。元娴还很喜欢管思贤家的叉子,末端手持处设计成了扁樱花,花蕊处格外精细。
“思思,你知道你像谁吗?”
管思贤看着元娴认真的神情疑惑歪头。她头上依旧戴着丝带发箍,只是从昨天的靓蓝色换成了嫩黄色,高饱和度的色彩衬得管思贤整个人明媚不少。
“像绘本里的人。”
元娴记不清楚绘本的名字。根据她模糊的记忆图像,那天天气明朗,陈响山第二次给他们读绘本。
管思贤头一回被人这么形容,试图去理解并想象一个绘本里的人是什么样子。应该是有圆脸圆眼睛,脸上带着浅红色的云彩,细细薄薄的嘴巴,总穿着鲜艳明丽的衣裳。
想象到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和眼前的画面重叠,元娴叉起块胡萝卜咬了一口。
管思贤又忍不住笑:“嗯。”
姜杨柳到教室刚放下书包,薛青凑到他眼前,校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拉链半开,衣角有中性笔的笔迹,凌乱得看不出是什么字。
“我看到了,你和你邻居一起来的。”他好奇问,“她今天还会来找你吗?”
姜杨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顾自坐下:“当然不会,她一个小屁孩来我们四年级干嘛。”
薛青“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响山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上了课才知道自己的基础到底有多差,分明才刚开学,他已经能预感到今后的学习必然不会轻松。因为个子较高,陈响山的座位被安排在后排。
后排的视角很奇特。以前的学校里学生不多,坐哪儿都一样。但现在,他看向黑板时要途径众多黑色的人头,还能看到谁在悉悉索索做小动作。
陈响山的开学摸底考果不其然考了班级倒数,被叫去办公室谈话,打上分数的成绩单还被要求家长签字。
回家路上心事重重。元娴将书包放在教室没带回来,他连帮元娴拿书包的作用也没有了。
身形单薄的少年跨进家门时,养父母还没下班。元娴不喜欢一个人,就老是来他房间找他,还把自己的玩具也搬到了陈响山房间。
这间房子最开始只有床和衣柜。如今添上被褥,衣柜中装了些男生的衣物,床边多了张书桌,桌上摆的是书和造型幼稚的玩偶。这玩偶当然是元娴的。家里虽然有电视机,但元父母有意控制元娴看电视的时长,只允许她在晚饭后看一会儿。
陈响山听见门把手被拧开,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就知道是元娴又来了。
此时天色不算晚,窗外傍晚的余晖落进屋内,陈响山在书桌前写作业。元娴往往只会安静地拿走玩具,在角落等着陈响山写完作业陪她。
但今天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元娴有些不耐烦,见陈响山正对着桌面出神,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有点像陈响山第一天来到家里时的沉默。
她还没有经历过学业压力的拷打,只能隐约感觉到陈响山此刻并不开心。抱着玩偶从床尾爬上陈响山的床,用夏日轻薄的凉被盖住自己,慢慢磨蹭到他身边,用自认隐蔽的方式从被子缝里偷偷去看陈响山。
视野受限的目光从桌上看不清晰的纸条缓缓移动,一点点从陈响山身上还未换下的校服往上。领口露出的脖子,脖子上淡淡的青色纹路,锋利的下颌线条,薄厚适中的浅色唇瓣,鼻梁中部微微隆起,纯黑色的眼珠正盯着她。
“哇!”被发现的元娴吓得一声惊叫,连忙将被子裹得更紧,欲盖弥彰地将身子转了个方向。
陈响山忍笑的声音传来,元娴身上的被子被扯下一半:“裹这么严实,闷坏了怎么办?”
既然已经被发现,被偷看的人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元娴索性直接发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陈响山诧异于她的敏锐,心下一叹,决定对妹妹实话实说:“我的考试成绩很差,担心他们会生气。”
虽然元父元母已经和元娴解释过陈响山是她哥哥,元娴也老早就接受了自己有个哥哥的事实。但或许是多年疏远的亲情,或许是某种难言说的胆怯,陈响山几乎不在元娴面前称呼养父母“爸妈”,只在私下必要时叫一句。
元娴听懂了陈响山话里的“他们”是谁,但却很难将“成绩差”和“父母生气”联系起来,懵懵懂懂看着陈响山,面上困惑。
“不会的,爸爸妈妈从来没跟你生气过。”
“从来”这个概念太有欺骗性。元娴印象里的“从来”从陈响山来到他们家后开始计起,而陈响山的“从来”则是自己被领养后的这么许多年。
陈响山笑了笑,推开椅子起身站起来:“你想吃水果吗?我去洗一点。”
元娴不懂陈响山的情绪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她只记得父母回家后,陈响山拿着原本书桌上的那张纸条走进了他们的卧室,然后家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她有些难受。
陈响山第一个吃完晚饭,元娴看了一眼,他的饭碗里压根就没盛多少米饭,吃得自然快。
元娴莫名觉得不安,吃完饭后电视也不看了,又跑到陈响山房间。这次她学聪明了,只将门悄悄打开,从门缝里张望屋里的情况。
屋内没开灯,陈响山应该躺在床上,耸起一个被子包。
怎么了?
元娴不解,察觉到陈响山自从放学后就一直心情不愉。走进房间,不安地将玩偶抱在胸前,似乎听见了一丝压抑着的极小声的吸气声,像是她控制不住打嗝时发出的响动。
她脱了拖鞋踩上床。将头埋在被子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了床的塌陷,吸气声停顿下来。
灵光一闪,元娴终于意识到陈响山在哭。以往她哭的时候妈妈总会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体温隔着衣服传递到她身上,元娴哭累了就会睡着,醒后就完全忘了难过的事。
她要把妈妈喊来安慰陈响山吗?直觉告诉元娴不要这么做。
元娴躺到陈响山身边,回忆着妈妈的动作,拙劣模仿着。陈响山比她高大许多,元娴当然没法把他抱进怀里。那就把手搭到他背上轻拍,把玩偶借给他一小会儿,小声安慰说“哭出来就好了”。
那具微颤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
依旧用被子蒙着头不吭声,悄悄把手边的玩偶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饭后犯困,又是窝在柔软的被窝里。元娴打了个哈欠,也不计较陈响山的小动作,瞌睡虫袭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还搭在陈响山身上忘了放下来,迷迷糊糊睡过去。
空气安静许久,一只手给睡着的元娴盖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