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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记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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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响山走后家里突然变得很空旷,元娴每次回家面对的都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以前陈响山总是充当那个打开第一盏灯的人,现在这个人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元娴。
元父母和姜父商量过后,决定让元娴放学后跟着姜杨柳回姜家。他们回来得早就带把元娴带回家吃晚饭,不过这种时候往往比较少。于是元娴成了姜家晚餐桌上的常客。
姜父做饭很糊涂潦草,堪堪入口,怪不得姜杨柳一直很瘦。原本只有周六来吃一顿中餐,元娴还勉强能够忍受。但现在她五天里有三天都在吃姜父做的饭,简直快忍不下去了。
“怪不得很少看见你妈妈回来吃饭,要是我,我也要在外面吃饱再回来。”她对着姜杨柳不吐不快。
没想到姜杨柳却脸色突变,头一回瞪了元娴,抓住元娴的手把她赶出去:“那你以后就呆在自己家里吃空气吧!”
“嘭!”一声关门巨响。
元娴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看着似乎还在颤抖的房门,大概猜到自己一定是有哪句话说错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姜杨柳发这么大的火气。
姜父在书房里专注工作,还不清楚两个小孩吵了架。此刻元父母还没下班,如果她自己回家去,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而且这种情况下,元娴不可能抛下姜杨柳独自留在房间里。
她轻拍着门,向门那头的姜杨柳道歉:“对不起姜杨柳,我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她昧着良心,“其实姜叔叔做饭挺好吃的,比我妈妈做得还好吃,我以后再也不说他做饭难吃了。
“姜杨柳?姜杨柳你开一下门,别生气好不好?”
一扇门阻隔了内外两个世界。门外元娴不断道歉,门内姜杨柳背靠着门缩在墙角,双手抱圈套在膝盖上,已经红了眼眶,却还要腾出一只手捂住嘴咽下抽噎声,不想在元娴面前丢脸。
讨厌!元娴怎么能一下子戳中他的伤心事呜呜呜……
姜杨柳不是个爱哭的人,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记得有次他贪玩,手指被美工刀削掉一块皮,鲜血汩汩流出来。元娴慌忙跑去喊大人,而姜杨柳只是用学着电视里的人用衣服包住手,一直等姜父来了才喊出第一句“疼”。
后来去医院包扎完,姜父为警告姜杨柳不许再顽皮,故意骗他说他的手感染了要被截肢。即使脸都吓白了,姜杨柳还是忍住泪水,可怜兮兮说那他以后要学着用左手写作业了。
门内久久没有响动,元娴拍得手累,呲牙揉了揉泛红的手掌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却见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姜杨柳把房内的吸顶灯关了,只留一盏台灯亮着,此刻站在门后看不清表情,声音依旧是沉闷的公鸭嗓。
“别拍了,你会吵到我爸的。”
元娴如释重负,想着初中男生真的很难哄。不过这次确实是她有错在先,所以元娴满含歉意地保证:“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以后一定会把姜叔叔做的菜吃光的。”
姜杨柳听后默默无语,也知道不能全怪一无所知的元娴,胡乱点点头算是应下。还没到睡觉前,他已经开始后悔今天情绪失控做的蠢事。
元娴回家后正好接到陈响山打来的电话。
陈响山上高中后一直遵守着自己的承诺,根据元娴方便接电话的时间,每天都趁着晚自修的间隙来公共电话亭给家人打电话。
比起初中,高中的压力只增不减,市一中汇聚各中学的尖子生,竞争更是激烈。他感觉自己像一条鱼被海浪反复拍打。每天这一通电话对于陈响山来说,是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是清凉的、解渴的、救命的。
元娴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陈响山,并忏悔不应该吃了人家里的饭还说难吃。电话那头顿了顿,带着些无奈道:“和这个没关系。”
陈响山年长元娴六岁,懂得的人情世故更多,元家和姜家的交情又不浅。虽然从没有人明说,但陈响山从平常的细枝末节中能嗅探到不对劲,比如即使休息日也时常只有姜父在家的姜家,比如姜杨柳避而不谈的母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母也不是完全不回家。陈响山感觉到姜父母的感情出了问题,却不知道原因。不过这些事姜杨柳没主动说出来,就没更必要让元娴知道。
受陈响山安慰过后,元娴心情好了不少,终于有闲心关心起陈响山在高中的生活。
“我这边一切都好。”又是同样的回答,每次都是这样。陈响山没说腻,元娴都快听腻了。
元娴问:“那你就没有烦心事吗?像我这样的,你和朋友不会吵架吗?”
“这个……算是有吧。”
说起来这事还和元娴有点关系。当初元娴陪陈响山来报道时遇到了他的室友,彼时陈响山尚不知道潘明晟有多难缠,只当对方是个家境富裕的小开。因对方与自己同班同寝还是上下铺,友善待人总是没错。
陈响山在初中时就没交上特别要好的朋友,因此对于朋友并不强求。反正没谁比家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重要。
不过潘明晟显然不这么想。他分明是个和谁都能说几句话的社交达人,但吃饭回寝总只和陈响山勾肩搭背。陈响山好几次把他的手拿下来,潘明晟不尴尬也不在乎,下一次又笑嘻嘻地搭上去。
他原本还觉得这人只是太自来熟。结果过没几天,潘明晟就明里暗里跟他打听家庭状况,尤其关心元娴。陈响山顿悟,然后愤怒。
她还是个正在读四年级的孩子啊!这下子陈响山对潘明晟彻底没了好脸色,同时下定决心以后要防备着这人接近元娴。
“你还记得你之前见过的、我的那个室友吗?”
元娴努力回忆却实在没印象。其实那天她的心思只想着在陈响山报到结束后,自己能和爸妈去市里玩一圈,只好含糊道:“哪个啊,你要不提醒我一下?”
电话那头似乎松了一口气:“没事,反正不重要。”
“那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他欺负你了?”
陈响山失笑,在元娴印象里他就这么容易被欺负吗。但对于元娴的关心还是很感动,柔声道:“没事,别担心。我明天就回来了,等周末带你出去玩吧。”
“好耶!”
第二天上学,姜杨柳别别扭扭不愿和元娴一同坐后座,自己抢先上了副驾驶。元娴当他还在生气,只好把嘴闭上。与往日同样的路程,今日却格外漫长。
她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一到目的地就跳下车挥手告别,一溜烟跑不见。
姜父不明所以:“你和元娴闹矛盾了?”只见儿子抿着嘴,不摇头也不点头,心事重重地走了。
元娴一到教室,首先做的就是和管思贤打招呼:“思思,我哥周末要带我出去玩,我们一起去吧!”
管思贤依旧保持着及肩长发,不再用发箍而改用发卡,碎发从耳侧收拢在纯色发卡中。听到元娴的邀请眼中一亮,寡言少语地答应下来:“好。”
初中小学离得近,管思贤和陈响山碰见过好几次。两人都内向,交流仅限于点头示意。不过只要元娴在场,就不用担心尴尬不尴尬的问题,毕竟两人的关注焦点都只会是元娴。
管思贤在套了塑料封皮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当了三年朋友,元娴已经知道那是管思贤的日记本。
管思贤的所有倾诉欲似乎是通过笔尖流露出来,会在日记本上事无巨细记录遇到的所有事。她很少和元娴分享,元娴也不会主动去看,只会羡慕管思贤有耐心写完一本又一本日记。
元娴也曾尝试过动笔,但要不就是写流水账,要不就是已经跟朋友说了一遍而导致没动力写下来。
“思思你都不问一下去哪里呀?”
管思贤从善如流:“去哪里?”
元娴把手拍在额头上,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怎么办呀思思,你这样很容易会被人骗走的。”管思贤对元娴故作老成的样子感到好笑,并不反驳,用温温柔柔的目光看着她。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跟着我哥走准没错。”
管思贤很羡慕元娴和陈响山之间的感情。她没问过,但从元家四个人的姓氏中就能猜出来,谁是那个外来者。可兄妹俩的感情似乎不受血缘关系的束缚,甚至比她知晓的某些亲兄妹关系还要好。
相同的血脉组成了天然家庭,随着人在社会上生活,这个家庭会随之崩溃瓦解重组。血缘是稳定的,而人与人间的关系变幻莫测。今天能手拉手一起走,明天可能因为某句话某次争端而绝交。
即使是家人,一处屋檐下共同生活许多年的人。绝交体现在家庭关系上,可能是婚姻关系的终止,可能是亲子关系的断绝。社会关系中的人没有绝对自由,多受制于利益与情感而甘心受到约束。
或者程度再深一些,基因里带着利己倾向的人甚至愿意赴汤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