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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月亮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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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迎新派对结束后,烁阳和临弦出来寻找满溢之月他们发现那一抹阴影的踪迹。
夜色还没完全落稳,天际线处残留着一抹近乎腐烂的暗紫色。
岛西侧的礁滩在退潮后露出大片湿黑的岩面,这些嶙峋的怪石像是一头巨兽脊背上参差不齐的骨刺。海水退得很慢,这种缓慢极不自然,仿佛深水之下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死死拽住海水的裙摆。风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黏滞感,吹在皮肤上时,不冷,也不干净,倒像是某种带着腥甜味的透明薄膜,试图封死毛孔。
烁阳和临弦停在礁石群外侧的一块高处。这里的岩面被长期的盐雾和海浪反复打磨,滑腻得如同某种巨大节肢动物的甲壳,脚踩上去需要分外注意力道。
烁阳保持着一种野兽般的戒备姿态。他半蹲下来,单膝抵在冰冷的岩石上,修长的手指伸向一道幽深的岩缝。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一层诡异物质的瞬间,他猛地收手,动作快得带出一道残影。
“不是普通的残留。”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海盐磨过,“连基础的‘活性’都被抹除了。”
临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退潮留下的潮线以下,有一片颜色极其突兀的区域。那不是血迹,更像是一个“虚空”。
原本色彩斑斓的贝壳此刻呈现出一种惨白的半透明感,失去了所有虹彩光泽,轻轻一碰似乎就会化作流沙。原本厚重滑腻的海藻,边缘已经完全变成了干枯的铁灰色,像是一卷被火燎过的劣质纸张。最令人心惊的是那些附着在石头上的藤壶,这些生命力极强的甲壳生物,此刻全都被一层极细的粉末覆盖。
那层粉末在残存的暮色下几乎不可见。只有当云层移动,微弱的月光偏移到一个诡异的角度时,那层粉末才会折射出一种冷淡、拒绝呼吸的银灰色。
“它不吃实体。”临弦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虚空确认,“它是掠走了‘存在’本身。”
烁阳没有反驳,他的沉默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
他从腰侧取出一枚薄薄的金属片——那是被称为“震鸣片”的古老勘探器。当他将其贴在冰冷的岩面上时,金属片的边缘轻轻颤抖起来。
*嗡——*
一阵几乎听不见的细鸣在两人脚下的岩层中回荡。那频率极快,让临弦感到牙龈微微发麻。
“还在这片区域活动。”烁阳盯着震鸣片上跳动的波纹,“没有走远,甚至……它可能在看着我们。”
两人都没有继续向前。在这一行里,猎人与猎物的身份转换往往只在一瞬之间。礁滩深处,那些堆叠的黑影中仿佛藏着无数张没有五官的脸。
临弦慢慢收回目光,抬头看向更远的海面。
今晚的月亮很怪。它被厚重的云层撕扯成不规则的碎块,光线落在起伏的海面上,不再是那种粼粼的波光,而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勺子反复搅乱、揉碎,变成了一锅粘稠而浑浊的汤。
“以前我们以为,我们面临的灾难只不过是在‘满溢之月’才会到来。”
那些在能量潮汐中失控的人,他们的身体会像过载的灯泡一样崩解。□□化为灰烬,最终归于那个苍白的悬挂在夜空上的形体。
那是一条清晰、残酷的死亡路径。人们害怕它,但人们也习惯了它。就像理解日升月落。
可现在,眼前这片被抽干了色彩的礁滩,并不在那条路径上。
“我回岛,不只是因为你。”烁阳终于开口,他的语气平静得令人不安,像是一面冰封的湖水,“也不只是因为这里看起来还算安全。”
临弦转头看向他。在微弱的月光下,烁阳侧脸的轮廓显得格外冷峻。
烁阳解开黑色外衣内侧的暗扣,从贴着心脏的口袋里取出一枚被粗糙麻布包裹着的符标。这是一个任务的标记。
这枚符标在两人之间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冷香。上面的刻痕深邃,边缘因为长年的摩挲而显得圆钝,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厚重感。
“这是我在南岸港口接到的任务。”烁阳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几天前,我接到了它。”
“第一处,北方矿区。”烁阳的声音沉了下去,“在那片深埋地下的坑道里,有东西在夜里无声地移动。矿工们发现的不是被压碎的尸体,而是完整的‘空壳’。那些人维持着生前的姿势,甚至连瞳孔里的惊恐都凝固了,但他们的身体里已经空无一物——没有骨髓,没有脏器,甚至连灵魂的残渣都没有留下。”
临弦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二处,内陆城镇。”烁阳的手指在空中划向南边,“那里的井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重量。听起来很荒谬对吗?水还在那里,清澈见底,但人喝下去却像喝进了滚烫的细沙。人们在那口井边迅速枯萎,身体像被风化的石头一样,从指尖开始脱落。”
“第三处,沿海。”他指了指脚下,“不止这一座岛。在更远的海域,那些满载而归的渔船再也没有回来。海防卫队去搜寻时,发现船只完好无损地漂浮在海面上,没有任何碰撞的痕迹,没有任何风暴的预警。但船上的人全不见了,只剩下一些……像这样的银灰色粉末。”
临弦的呼吸很轻。
“这些东西……”临弦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它们在狩猎。从满溢之月开始,它们进入了活跃的状态。”
“月亮不再仅仅是导致死者的终点。”烁阳看向礁滩深处那片异常的阴影,“有些东西……从那边下来了,或者说‘满溢之月‘加强了它对这个世界的吮取。”
风在那一刻突然停了。
原本那种黏滞的触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死寂。
礁石缝隙里的细鸣声变了调,从平稳的颤动变成了尖锐的告警。烁阳猛地压低重心,手掌按在剑柄上。
在那片发灰的海藻和惨白的藤壶之间,那团阴影开始缓慢地蠕动。它没有实体,却比任何实体都显得沉重。它像是一团泼入水中的浓墨,却在逆着物理规则,向着高处的两人蔓延。
夜色终于完全落稳了。
但在这片被黑暗的礁滩上,真正的黑暗才刚刚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