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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温暖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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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小珍珠仿佛一个开关,彻底改变了江晏与沧溟之间的氛围。
之前的试探、审视和错位的沟通,被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暖昧所取代。沧溟不再仅仅是“观察”和“投喂”,他开始真正参与到江晏的“巢穴建造”计划中。
江晏决定利用遗迹的结构和地热资源,打造一个更稳定、更适宜长期生存的据点。
他首先瞄准的是潜水器旁边一个相对完整、有巨石遮蔽的小型石室。这里位置隐蔽,便于利用潜水器的残余能源接口,也靠近地热管道。
他的第一步是清理石室内的淤泥和杂物。这项工作对于人类而言相当耗时费力。江晏刚清理了不到三分之一,沧溟就看明白了他的意图。
鲛人祭司摆动尾鳍,强大的水流如同无形的扫帚,轻松地将大片的淤泥和碎石卷起,推向遗迹外围。
他的力量与控制力惊人,既能掀起足以清理污垢的水流,又小心地避开了江晏和那些脆弱的设备。
不过片刻功夫,石室内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底部平整的石板。
江晏看着瞬间变得整洁的石室,以及悬浮在门口、一脸“这很简单”表情的沧溟,心中再次感叹物种差异带来的效率鸿沟。他对着沧溟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人类表示“很棒”的手势。
沧溟歪了歪头,冰蓝色的长发拂过肩头。他不太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但能从江晏眼中看到赞赏和喜悦。
这让他感到愉悦。他喜欢看到他的收藏品(现在或许该称之为“伴侣”?这个念头让他尾鳍轻轻一颤)露出这样的眼神。
清理工作完成后,江晏开始布置。他将潜水器内一些非必要的软垫、工具架搬了进来。沧溟则再次发挥了他的“装饰”天赋。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大片大片柔软如天鹅绒的深紫色海草,铺在石室的地面和墙壁上,既能隔凉,又增添了一抹瑰丽的色彩。
他还搬来了一些会随着水流轻轻摆动、发出幽幽蓝光的珊瑚丛,镶嵌在石壁的缝隙里,让整个石室仿佛沉浸在宁静的星空之下。
最让江晏动容的是,沧溟竟然模仿着他投影里见过的“床”的样子,用最细腻的白色沙粒和某种弹性极佳的透明水母胶质,在石室一角堆砌出了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床铺”。虽然看起来有些怪异,但那份笨拙却认真的心意,让江晏心头暖流涌动。
当江晏尝试性地躺上去,感受到那恰到好处的支撑和包裹感时,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叹息。
他看向守在门口的沧溟,鲛人的眼睛在幽蓝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在紧张地等待评价。
“很好,”
江晏坐起身,由衷地说,“很舒服。”他知道语言不通,便用手拍了拍“床铺”,然后对沧溟露出了一个放松而惬意的笑容。
沧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流淌着满足的光芒。
他慢慢游进石室,第一次如此靠近这个由他们共同打造的、充满了彼此痕迹的空间。
他好奇地用手指碰了碰水母胶质床铺,又摸了摸墙壁上柔软的海草,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江晏刚刚连接好的、一个利用地热驱动的小型空气循环装置上。
那装置正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将过滤后略带暖意的空气送入石室。
这里,不再是他最初视为囚笼的冰冷遗迹,也不再是他单方面装饰的收藏室。这里充满了这个人类的气息、智慧和劳动,也融入了他自己的心意和力量。
一种奇异的、名为“家”的概念,悄然在这个深海鲛人的心中生根发芽。
他看向坐在那片柔软“床铺”上的江晏,感觉这个亮晶晶的、温暖的人类,不再是需要他圈禁保护的“所有物”,而是……让他想要靠近、想要共享这片空间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共同打造石室的过程,极大地拉近了江晏和沧溟物理与心理上的距离。沧溟现在几乎整天都待在这个被他们改造过的遗迹角落里,仿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祭司居所,而非族群所在的、遥远而冰冷的珊瑚城。
他开始更细致地观察江晏的生活习惯。他发现江晏需要规律的睡眠,虽然时间不长,但在那段时间里会变得格外安静,呼吸平稳。
于是,在江晏休息时,沧溟会静静地守在外面,驱赶任何可能发出噪音的深海生物,用他庞大的身躯挡住偶尔袭来的强劲水流,确保这片小天地里的宁静。
他还发现江晏似乎很喜欢“温暖”。地热管道提供的热量有限,深海的水温依旧刺骨。
一次,江晏在检查外部设备时,手指因长时间暴露在冷水中而有些僵硬苍白。这个细节被沧溟捕捉到了。
那天之后,沧溟带来的“礼物”又多了一种——一种内部流淌着炽热岩浆般的暗红色矿石。这种矿石蕴含着丰富的热能,握在手中如同一个小暖炉。
沧溟将这些矿石小心地放置在石室的各个角落,尤其是江晏经常活动的区域和那个水母胶质床铺旁边。
当江晏第一次触碰到那些温热的矿石,感受到那股驱散寒意的暖流时,他惊讶地看向沧溟。
鲛人正用尾巴卷着一块更大的矿石游进来,对上他的目光,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只是默默地将矿石放在他脚边。
这种沉默的、无处不在的关怀,比任何华丽的珍珠和珊瑚都更让江晏心动。
他能感觉到,沧溟正在用他所能理解的一切方式,试图让他在这里生活得更好,更舒适。
这天夜里(按照潜水器的时间显示),江晏躺在水母胶质床铺上休息。石室内只有空气循环装置的微弱嗡鸣,以及墙壁上发光珊瑚和矿石带来的朦胧光晕。
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思考着下一步探索遗迹通道的计划。
一阵极其轻微的水流扰动传来。
江晏没有睁眼,但他能感觉到,是沧溟。鲛人正以一种近乎悬浮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游进了石室。他没有靠近,只是停在门口附近,似乎在犹豫。
江晏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心中有些好奇他想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股冰冷而独特的气息靠近了。沧溟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游到了床铺边。
江晏甚至能感觉到他尾鳍摆动时带起的、拂过他手臂的细微水流。
然后,一片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背。
是沧溟的手指。
那触碰非常轻,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江晏的心脏猛地一跳,但他依旧没有动,也没有睁眼,任由那冰冷的指尖停留在自己温热的皮肤上。
他能感觉到沧溟的呼吸,或许该称之为鳃部的开合都放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深海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彼此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和手背上那一点冰冷与温热交织的触感,清晰得灼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冰冷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仿佛贪恋这份温暖,又不敢过多索取。最终,它轻轻地、带着无限留恋地移开了。
水流再次轻微扰动,沧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室,如同他来时一样。
直到那气息完全消失,江晏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抬起手,看着刚才被触碰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属于深海鲛人的独特触感。
他的嘴角,在幽暗的光线下,无声地向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这条强大而神秘的鲛人,正在用他笨拙又真诚的方式,一点点地,跨越物种的隔阂,靠近他的世界。
自那次无声的夜间靠近后,沧溟似乎更加“得寸进尺”。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守在石室外,而是开始更频繁地进入石室内部,停留在距离江晏更近的地方,观察他做的每一件事,尤其是那些涉及“人类造物”的工作。
江晏正在尝试修复一个水下焊接装置,希望能用它来加固石室的结构,并制作一些简单的工具。
零件散落在铺着柔软海草的地面上,他专注地拼装着,时不时参考一下潜水器主电脑里调出的结构图。
沧溟就悬浮在他身旁,巨大的尾鳍盘踞在身后,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晏灵巧的手指和那些复杂的金属部件。
他看得非常认真,偶尔还会发出一个带着疑问音调的短促音节,指向某个他无法理解的零件。
江晏会停下手中的工作,拿起那个零件,尽量用简单的动作和手势解释它的用途。
比如拿起一个螺丝,他会做旋转拧紧的动作;拿起一个电容,他会用手指模拟电流的流动。
这种“教学”过程缓慢而有趣。沧溟的理解能力超乎江晏的想象,他很快就能将一些简单的零件和其功能对应起来。
有一次,江晏在焊接时不小心被迸溅的火花烫到了手指,虽然他迅速缩回手,但那一瞬间的蹙眉还是被沧溟捕捉到了。
下一秒,一股柔和而冰凉的水流包裹住了江晏被烫到的手指。
是沧溟控制着水流,精准地为他降温。那水流带着鲛人特有的、清凉的气息,有效地缓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
江晏抬起头,对上沧溟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的眼眸。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江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而浓密的银色睫毛,以及那双冰蓝色竖瞳里映出的自己的小小倒影。
“没事。”江晏轻声说,晃了晃已经不再刺痛的手指。
沧溟没有立刻退开,他依旧维持着操控水流的姿态,仔细检查着江晏的手指,确认真的没有留下痕迹后,才缓缓撤去了水流。
但他并没有拉远距离,反而更靠近了一些,他伸出自己的手,指了指江晏刚才焊接的接口,又指了指散落的零件,然后发出几个连贯而优美的音节,仿佛在说:“让我试试?或者,教我更多?”
他的眼神充满了求知欲,以及一种想要参与进来、分担风险的渴望。
江晏看着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一动。他拿起一个备用的、结构简单的焊接头,递到沧溟面前。
然后,他握住沧溟的手腕——那触感冰凉而有力,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引导着他的手指,模仿着焊接的动作,在空气中虚划着。
沧溟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似乎不习惯被这样引导。但江晏手掌传来的温热温度,透过手腕的鳞片传递过来,让他很快放松下来。
他顺从地跟着江晏的引导,学习着那个陌生的动作,冰蓝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那份不同寻常的亲密接触。
知识在指尖流转,情感在无声的靠近中滋生。他们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专注,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海遗迹里,进行着一场跨越文明与物种的、独特而暖昧的知识交换。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海草与鲛人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混合的味道,还有那份若有若无、逐渐升温的吸引力。
石室的改造初步完成,形成了一个集休息、工作、存储功能于一体的小型基地。
江晏甚至利用修复的设备和沧溟找来的材料,制作了一个简单的海水淡化装置,进一步保障了淡水供应。生存压力大大减轻,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而温馨的轨道。
江晏保持着科研人员的习惯,按照潜水器的时间系统划分“日”与“夜”。而沧溟,似乎也慢慢适应了这种节奏。
“清晨”,当江晏醒来时,往往会发现石室门口摆放着沧溟带来的、最新鲜的鱼类或可食用的深海植物,有时还会有一两枚特别圆润光泽的珍珠,像是晨间的问候。
白天,江晏会进行他的研究——分析水质样本,记录遗迹符文,尝试破解其历史;或者继续探索更深的通道。
而沧溟有时会陪伴在他身边,用他强大的感知能力预警危险,用控水能力协助勘探;有时则会离开一段时间,去履行他作为祭司的职责,或者去收集他认为江晏可能需要的“物资”。
但无论离开多久,他总会在“傍晚”之前回来。
“傍晚”是江晏固定播放陆地影像的时间。这几乎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仪式。沧溟会早早地守在投影的石壁前,冰蓝色的眼眸期待着光芒亮起。
他依旧痴迷于海浪、森林和飘雪,但似乎对“人类”的活动影像更感兴趣——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恋人在夕阳下牵手,家庭围绕餐桌聚餐。
江晏会坐在他身边,用简单的语言解释那些场景。当播放到恋人牵手的画面时,江晏能感觉到沧溟的视线从石壁移开,落到了他的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
一次,江晏在探索一条新的遗迹通道时,发现了一处破损的墙壁,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空间。他尝试清理障碍物时,一块松动的巨石突然滑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暗蓝色的影子猛地将他撞开。是沧溟!他用身体护住了江晏,同时巨大的尾鳍狠狠扫出,将那块巨石击得粉碎!
碎石和烟尘(水中的悬浮物)弥漫开来。江晏被沧溟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凉而结实的胸膛,能听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不同于人类心跳的、低沉而有力的搏动声。鲛人的手臂强壮有力,环抱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没事吧?”沧溟低下头,急切地发出几个音节,冰蓝色的眼眸在浑浊的水中焦急地扫视着江晏全身,确认他没有受伤。
这是他第一次,在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下,发出如此连贯的、带着明显担忧的询问。
江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沧溟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臂,感受到那覆盖着鳞片的皮肤下紧绷的肌肉。
刚才那一瞬间,沧溟眼中闪过的恐慌是如此真实,那不顾一切保护他的姿态,远比任何珍珠或温暖的矿石,都更直接地撞击着他的心扉。
浑浊的水流渐渐沉淀,两人依旧维持着相拥的姿势。沧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手臂微微松了些,但却没有完全放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江晏,看着对方因近距离接触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在水压和低温下,这很罕见),和他那双深邃的、正凝视着自己的褐色眼眸。
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冰冷与温热,坚硬与柔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在此刻紧密相贴。
沧溟冰蓝色的竖瞳微微收缩,他缓缓地、试探性地,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了江晏的额头。
这是一个鲛人之间表示亲近、安抚和依赖的动作。
江晏没有躲闪。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额间传来的那片冰凉光滑的触感,以及对方呼吸拂过脸颊的细微气流。
他能闻到沧溟身上清冷的海水气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如同月下海藻般的奇异芬芳。
在万米之下的深海,在古老沉寂的遗迹中,人类与鲛人,以一种超越语言的方式,紧紧相依。
晨昏交替,时光流淌,他们仿佛成了这片深蓝之中,彼此唯一的、共栖的依靠。
平静的日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打破。
最先察觉到的是沧溟。他对这片水域的能量流动和生物气息有着绝对的掌控力。这几天,他敏锐地感觉到,在遗迹外围的黑暗水域中,多了几道不属于此地的、带着审视与敌意的气息。那是他同族的气息。
他们果然还是发现了。
沧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与冷意。
他加强了在遗迹周围的巡视频率,庞大的尾鳍在水中划出充满威慑力的弧线,喉咙里偶尔会发出低沉的、警告性的嗡鸣,如同守护领地的猛兽。
江晏也感觉到了沧溟的变化。鲛人变得比之前更加警惕,离开石室的时间变短,每次回来时,身上都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冰冷的气息,仿佛刚刚经历过对峙。
当他陪伴江晏外出勘探时,他的感知范围也扩大了许多,总是将江晏护在身后或者身侧最容易保护的位置。
“怎么了?”一次,当沧溟又一次因感知到远处的动静而骤然绷紧身体,将江晏拉至身后时,江晏忍不住开口询问。他顺着沧溟警惕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一片永恒的黑暗。
沧溟回过头,看了江晏一眼。他无法用语言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拂过江晏的手臂,做了一个“待在我身边”的手势。他的眼神凝重,带着一种江晏从未见过的、属于深海猎食者的压迫感。
江晏明白了,有麻烦找上门了,而且很可能与沧溟的族群有关。
他握紧了手中的水下照明棒,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潜水服内置的、一个小型高能声波发射器上——这是他为应对极端情况准备的最后手段之一。
紧张的气氛如同逐渐收紧的网,笼罩了这片刚刚建立起温馨的角落。
这天下午,当江晏正在石室内整理数据时,一股强烈而充满敌意的水流猛地从遗迹入口处冲了进来!伴随着水流而来的,是三道迅捷而强大的暗影。
是三名成年鲛人。
他们同样拥有健壮的身躯和华丽的尾鳍,但鳞片的颜色更为暗沉,接近墨绿或深灰色。他们的面容不似沧溟那般精致,反而带着一种属于战士的粗犷和冷厉。
为首的那名鲛人体型尤为魁梧,手中握着一柄由某种巨大骨骼打磨而成的三叉戟,冰冷的眼神直接越过沧溟,锁定了石室内的江晏。
沧溟几乎在瞬间就挡在了石室入口处,他原本柔和下来的面部线条瞬间变得冷硬,冰蓝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在水中如蛇般舞动。他发出一串尖锐而急促的音节,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为首的持戟鲛人停下,同样用鲛人语回应,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江晏虽然听不懂,但能从对方挥舞三叉戟指向自己的动作,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中,猜到对话的内容——无疑是在指责沧溟收留人类,并要求他交出或者处理掉这个“麻烦”。
沧溟的回应是更加冰冷而坚定的拒绝。他向前逼近一步,周身的水流开始急速旋转,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将他与身后的石室牢牢护住。
他冰蓝色的竖瞳缩成一条细线,里面闪烁着危险的光芒,那是属于深渊祭司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谈判显然破裂了。
那名持戟鲛人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举起骨制三叉戟,另外两名鲛人也同时摆出了攻击姿态。强大的水压伴随着他们的敌意,如同实质般向石室挤压而来!
战斗一触即发!
持戟鲛人率先发动攻击,骨戟带着撕裂水流的力量,直刺沧溟的胸口!另外两名鲛人则从侧翼包抄,尖锐的指甲和强壮的尾鳍同时袭向沧溟,试图突破他的防御,攻击他身后的江晏。
沧溟发出一声怒吟,尾鳍猛地拍击地面,借力前冲,竟不闪不避,直接用覆盖着坚硬鳞片的手臂格开了刺来的骨戟!火星,或许是能量碰撞的光屑在冰冷的海水中迸溅。
同时,他操控水流,形成两道强劲的水龙卷,精准地撞向两侧包抄的鲛人,暂时阻断了他们的攻势。
然而,对方毕竟是三名强大的成年鲛人战士。沧溟虽然力量更强,但同时应对三人的围攻,还要分心保护身后的石室,立刻陷入了被动。
持戟鲛人的攻击凌厉无比,每一次挥击都带着千钧之力,另外两名鲛人也配合默契,不断寻找着沧溟防御的间隙。
一次交错,持戟鲛人虚晃一枪,另一名鲛人趁机从沧溟的视觉死角突进,尖锐的指甲直取他的颈侧!沧溟回防稍慢,眼看就要被击中——
就在这时!
一道刺眼至极的白色强光,如同海底爆发的闪电,猛地从石室□□出,精准地打在了那名偷袭鲛人的脸上!
是江晏!他启动了潜水器外部所有的探照灯,并将功率调到最大!同时,他手中的高能声波发射器也发出了人类听觉范围之上、但对感知敏锐的鲛人而言极其刺耳难受的高频声波!
强光与声波的双重打击,让三名鲛人战士瞬间发出了痛苦的嘶鸣!他们下意识地闭眼后退,攻击节奏被打乱,尤其是那名被强光直射的鲛人,捂着眼睛在水中翻滚,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为沧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
他抓住机会,尾鳍如同巨鞭般横扫,将持戟鲛人逼退数米,然后猛地回身,不是继续攻击,而是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冲回石室,一把将江晏紧紧抱在怀里,同时用宽大的尾鳍和背部,将对方完全护住。
他对着外面因强光和声波而暂时混乱的族人,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暴怒与威严的咆哮!
那咆哮声不再是简单的音节,而是一种蕴含着古老力量的低频声波,如同海底火山喷发前的闷响,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威势,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猛烈扩散!
整个遗迹都在微微震颤,石壁上的发光苔藓瞬间黯淡,连远处游弋的盲虾群都惊恐地四散奔逃。
那两名尚能行动的鲛人战士在这蕴含着祭司怒火的声波冲击下,脸色剧变,不得不连连后退,眼中充满了惊骇。
他们从未见过沧溟如此动怒,甚至动用了祭司的威能来保护一个异族!
沧溟冰蓝色的眼眸此刻仿佛燃烧着幽冷的火焰,他紧紧抱着江晏,如同守护着唯一的逆鳞。他对着族人,一字一顿地(尽管是鲛人语,但那姿态和眼神传递的意思无比清晰)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他是我的!谁敢动他,死!】
那宣言,霸道,疯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是为了族群,不是为了责任,仅仅是为了怀中这个脆弱而温暖的人类。
江晏被沧溟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冰凉而因愤怒微微颤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那里面传来的、如同战鼓般激烈的心跳。
强光与声波是他唯一能做的、微弱的支援,而此刻,他被沧溟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
他抬起头,看着沧溟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冰蓝色眼眸,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彻底填满。
他伸出手,回抱住了沧溟冰冷而覆盖着鳞片的腰身。
持戟鲛人看着相拥的两人,又看了看依旧在痛苦挣扎的同伴,以及周围尚未平息的、带着祭司怒意的能量余波,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恨恨地瞪了江晏一眼,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扶起受伤的同伴,与另一名鲛人迅速消失在遗迹入口的黑暗中。
敌人暂时退却了。
危机解除,遗迹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被沧溟声波震落的细小碎石还在缓缓沉降。那蕴含怒意的低频声波余威尚在,连水流都带着一丝震颤。
沧溟紧绷的身体并没有立刻放松,他依旧维持着保护的姿态,警惕地感知着外界,确认族人真的已经远离。
过了好一会儿,他周身那股凌厉的气势才缓缓收敛,环抱着江晏的手臂也稍稍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
他低下头,冰蓝色的眼眸中的怒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后怕。
他仔细地检查着江晏,修长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江晏的脸颊、手臂,确认他刚才没有受到任何波及和伤害。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江晏因为启动强光设备而有些发烫的掌心时,动作更是轻柔得如同羽毛。
“没事了。”江晏仰头看着他,放轻了声音安抚道。他能感觉到沧溟身体的细微颤抖,那不仅仅是战斗后的余韵消退,更是一种源于恐惧的战栗——害怕失去他的恐惧。
沧溟没有回应,只是将额头再次抵上江晏的额头,如同那次在通道中一样。但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更明显的依赖和寻求安慰的意味。
他闭着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江晏任由他靠着,一只手依旧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抚上他冰蓝色的长发。那发丝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光滑,带着海水的凉意,在他指尖流淌。
这个安抚性的动作让沧溟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他甚至无意识地用额头轻轻蹭了蹭江晏。
两人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中,静静依偎。石室内幽蓝的光线映照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在古老的石壁上投下模糊而亲密的轮廓。
强敌环伺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但此刻,在这片小小的、由他们共同建造的天地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交织。
过了许久,沧溟才缓缓抬起头。他看着江晏,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平静,但深处却沉淀下某种更加坚定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向遗迹入口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和江晏,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接着,他指向石室,双手在胸前做了一个环绕的手势,最后,目光坚定地看向江晏。
他的意思很清楚:外面,危险。这里,由我守护。你,由我保护。
江晏看懂了。他点了点头,握住沧溟的手,用力握紧。他知道,语言不通的障碍,在刚才那一刻之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有些心意,无需言说,已然相通。
族人的袭击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虽然涟漪暂时平息,但深水下的暗流却并未停止。沧溟知道,长老们不会就此罢休。
一次警告性的袭击失败,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族群真正的执法队,或者更糟——直接惊动沉睡在圣地深处的古老存在。
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但在此之前,他需要确保江晏的绝对安全。
接下来的几天,沧溟几乎与江晏形影不离。他不再离开遗迹去远处狩猎或收集物资,食物来源改为驱赶遗迹附近的小型鱼群进入江晏设置的陷阱。
他加固了遗迹入口的障碍,利用自己的能力设置了几个隐秘的水流漩涡作为预警和防御。
他甚至开始教江晏一些简单的、用于感知危险的鲛人频率波动,以及如何利用水流的细微变化来判断远处是否有大型生物靠近。
这些教学往往伴随着极其亲密的接触——沧溟需要握着江晏的手腕,引导他感受那种特殊的能量震颤;或者需要从身后环住他,帮助他调整在水中的姿态,以更好地感知水流。
这些接触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变得自然且频繁。江晏逐渐习惯了沧溟冰凉的体温和那强健身躯带来的安全感。
而沧溟,则仿佛沉迷于这种近距离的接触,每一次教学,都成了他光明正大靠近、感受那份温暖的借口。
一天,江晏在沧溟的指导下,成功独立感知到了一群路过遗迹外围的、具有一定威胁性的深海掠食者。他兴奋地看向沧溟,眼中闪烁着成就感的光芒。
沧溟看着他眼中的光彩,冰蓝色的眼眸柔和得如同月光下的海面。
他游到江晏面前,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江晏心跳骤停的动作。
他缓缓低下头,将自己淡粉色的、线条优美的唇,轻轻地、带着无限珍重地,印在了江晏的额头上。
那触碰冰凉、柔软,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誓言般的庄重和温柔。
江晏彻底怔住,感觉额间那片冰凉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让他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他抬起头,撞进沧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的情感如同漩涡,几乎要将他整个吸进去——有担忧,有坚定,有不容置疑的占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已久的、滚烫而纯粹的爱恋。
这个吻,不同于人类唇齿相交的炽热,却带着鲛人独有的、冰冷与温柔交织的极致浪漫。
它是一个无声的誓言,在万米深海,在危机四伏的阴影下,郑重地许下。
沧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维持着这个亲吻额头的姿势片刻,然后缓缓退开。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江晏的眼角,然后指向自己的心口,最后再次指向江晏。
【你,在我心里。】他用眼神和动作诉说着。
江晏看着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海洋深情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酸涩而甜蜜的情感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伸出手,覆上沧溟放在心口的手,然后引导着那只冰凉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感受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同样为他而激烈跳动的心脏。
无需言语,答案已然明了。
幽蓝的深海遗迹中,人类与鲛人掌心相贴,心跳共振。
外界风雨欲来,但在此刻,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许下了跨越物种与记忆的、生死与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