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炉火欢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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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交易所那混合着石木与财富气息的巨大阴影被甩在身后，没走多远，一股更为原始、直接、充满诱惑力的香气便霸道地钻入鼻腔——那是油脂在高温铁板上“滋啦”作响的声音，是香料与肉香混合后爆裂开的交响曲。西奥多带着莱恩，循着这最诚实的指引，来到了一家店面之前。
这家烤肉店与交易所的“体面”截然不同，充满了粗犷随性的活力。店面本身不大，门脸用厚实的原木和灰石搭建，显得简陋却结实。最引人注目的是门楣和窗沿上，攀爬着茂盛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藤蔓，它们并非随意生长，而是被巧妙引导，编织出自然的图案，为这硬朗的店铺平添了几分灵动的野趣。桌椅——大多是些厚实的原木墩子配上简易木板——几乎都摆在店外的空地上，大约有五六张，沐浴在正午后的阳光下。此刻已有两三张桌子坐了人，大多是些风尘仆仆的猎人或冒险者打扮的汉子，正大快朵颐，高声谈笑。
店铺的核心，是露天摆放的那张巨大的、厚重的方形铁板桌。桌面黝黑发亮，显然经过无数次高温与油脂的洗礼。桌子下面是一个用石块和黏土垒成的简易火炉，里面燃烧着粗大的柴薪，橘红色的火焰隔着铁板舔舐着上方。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健硕的男人，正站在铁板后忙碌着。
他看上去四十多岁，深棕色近乎黑色的头发用一块深色布巾利落地包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浓密粗犷的眉毛。他的脸庞棱角分明，五官深邃，修剪得整齐的短鬓和胡须为他增添了一份沉稳。最醒目的是他那身打扮：一件深棕色的、连体的厚实皮质围裙罩在外面，内里是亚麻色的长袖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线条分明、筋肉虬结的小臂，每一次翻动肉排都充满了力量感。这便是店主，莱福，一位二十年前选择在此定居的前冒险者。他沉默地站在铁板后，目光专注地盯着肉排的变化，仿佛手中不是食材，而是需要小心对待的猎物。
与他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桌椅与店铺内外忙碌的老板娘塔莉娅。她看起来比莱福年轻些，身材娇小，有着一张甜美带笑的脸庞，亚麻色的长发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身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一笑起来，脸颊上便浮现两个深深的酒窝。她穿着一条剪裁合体的墨绿色长裙，内里是带有白色精致木耳立领的内衬，外面罩着一条带荷叶边的亚麻长围裙，干练中透着几分属于女性的柔美俏皮。她手脚麻利地为客人们端上食物、撤下空盘，嘴里不时蹦出几句俏皮话，惹得熟客们哈哈大笑。
店铺后面立着一个结实的铁架，上面用粗大的铁钩挂着琳琅满目的肉块。有羽毛鲜艳、体型健硕的“跳舞鸡”的胸腿肉，有肉质细嫩、带着风元素清爽感的“风兔”后腿，有颜色白嫩、仿佛果冻的“食铁蚁”工蚁腹部肉块，还有纹理清晰、雪花分布迷人、隐隐有微弱电弧跳跃的“雷莽牛”里脊肉……此外，也有普通的野猪肋排、山羊腿等常见野味。每张粗糙的木桌上，都摆放着几个陶罐，里面是简单的调料：粗海盐、现磨的黑胡椒碎、刺激的辣椒粉，以及一个小巧的、盖得严严实实的木匣——里面便是这家店的秘密武器之一，每日风味可能不同的“灵菇粉”。
“哟！稀客！西奥多大哥，还有我们的小美男子莱恩！”老板娘塔莉娅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走近的父子俩，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迎了上来，声音清脆悦耳，“快请坐快请坐！今天可算有空来照顾我们生意啦？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莱恩肩头安静蹲坐、羽毛漆黑、眼瞳异彩的小乌鸦垭零身上，好奇地眨了眨眼。
铁板后的店主莱福也抬起头，对西奥多简短地点头致意，声音低沉而浑厚，算是打了招呼。他显然也听说了近日镇上的风波，看向西奥多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塔莉娅婶婶，莱福叔叔。” 莱恩乖巧地打招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西奥多对夫妇二人点了点头：“麻烦了，来吃点东西。”
“说什么麻烦！你们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塔莉娅热情地引着他们在靠近店门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旁坐下，手脚麻利地用抹布又擦了一遍桌面，“今天刚到了新鲜的雷莽牛肉，还有一批上好的食铁蚁肉，都是从靠谱的猎户手里收的，保证好！跳舞鸡和风兔也鲜嫩，看你们想吃哪种？还是都尝尝？”
“莱恩，想吃什么？垭零呢？” 西奥多转头问道。
莱恩立刻看向肩头，低声问：“垭零大人，您想吃哪种？”
垭零彩虹色的眼瞳扫过铁架上那些肉块，目光在那泛着雪花纹、偶尔噼啪闪过微小电光的雷莽牛肉，和那白嫩得近乎透明的食铁蚁肉停留了片刻。一个清越、带着点挑剔和理所当然的声音在莱恩脑海响起：‘雷莽牛，食铁蚁。也就这两个想点样了。’
“父亲，”莱恩转述道，又指了指那两样，“垭零大人说想吃雷莽牛和食铁蚁肉。我也…我也想尝尝。”
西奥多颔首，对塔莉娅说：“那就雷莽牛和食铁蚁肉，都上一些尝尝，这两样多要些。再来点风兔肉和跳舞鸡肉。两杯清水，一碗汤，两份黑面包。
“得嘞！稍等，马上就好！” 塔莉娅像一阵轻快的风，又旋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时，旁边一桌显然是熟客的猎人笑着起哄：“塔莉娅妹子，对骑士老爷就是热情！我们来了可没见你笑得这么甜！”
“去你的！汉克，你哪次来我不是把你喂得饱饱的？再乱说，下次给你的肉烤老三分！” 塔莉娅丝毫不怵，叉着腰笑骂回去，酒窝深深，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铁板后沉默的莱福，嘴角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爸爸！妈妈！我们回来啦！累死啦！”
两个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阵“噗叽噗叽”的、像是软物弹跳的奇特声响。只见一个约莫十岁左右、扎着两条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和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前一后跑进店前的空地。他们身后，跟着一团……白色的、圆滚滚的、约莫有半米高、正在地上笨拙而欢快地弹跳着的“东西”。那“东西”有着Q弹饱满的白色伞盖，下面是同样洁白、稍细些的伞柱，整体看起来就像一朵巨大化、会动的人畜无害的蘑菇。这便是“灵菇”，店里的活招牌兼宝贝。
“又怎么啦，米拉，小帕？” 塔莉娅迎上去，用围裙角给女儿擦了擦汗。
“灵菇今天又不听话！” 叫米拉的小姑娘气鼓鼓地告状，“闻到西边沼泽那股腐烂树叶的味道，非要往那边蹦，我和弟弟拉都拉不住！好不容易才把它哄回来！”
“就是就是！它力气可大了！” 小男孩小帕也用力点头，指着那团已经停下弹跳、伞盖微微起伏仿佛在喘气的白色灵菇。
那灵菇似乎听懂了小主人的抱怨，伞盖微微倾斜，对着塔莉娅的方向，伞柱还讨好似的轻轻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咕啾”声，竟有几分拟人的委屈模样。
“好啦好啦，知道你闷，明天带你去后山玩。” 塔莉娅笑着拍了拍灵菇光滑的伞盖，那触感似乎极好。灵菇满意地“咕啾”一声，慢慢挪到店门口阴凉处，伞盖一收，像一顶白色的大帽子般“坐”了下来，开始安静地……吸收地气？它伞盖边缘与土壤接触的地方，泛起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荧光，仿佛在品尝着大地的滋味。
莱恩看得目瞪口呆，肩头的垭零也似乎被这奇特的生物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这时，灵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伞盖不安地动了动。它“感觉”到一道格外锐利、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目光里似乎还带着一种……评估食物是否美味的考量？灵菇努力地将伞盖往伞柱里缩了缩，整个圆滚滚的身体似乎都变小了一圈，试图降低存在感，避开那道来自莱恩肩头、那只奇怪小黑鸟的垂涎视线。垭零看着那团瑟瑟发抖的白色菌类，彩虹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这种能产出调味精华的小东西，倒是方便又好养。或许该找一只作为莱恩的宠物也不错……’
很快，第一批烤肉上桌了。塔莉娅用木托盘端来几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分别放在父子俩面前的木盘里。烤肉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食物最本真的香气和诱人的色泽。
雷莽牛肉被切成厚片，烤之前那迷人的大理石花纹此刻化作了焦褐酥脆的表面，边缘微微卷起，油脂被逼出，在肉排表面形成细小的、噼啪作响的油泡。一股霸道而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淡淡的、类似烤坚果的焦香，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其他所有气味。莱恩用木叉小心地切下一小块，切开时，内部是漂亮的粉红色，肉汁瞬间涌出。放入口中，外层焦香酥脆，内里却异常柔嫩多汁，富有嚼劲。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力量的肉感在齿间迸发，那微弱的雷元素残留似乎让肉质更加紧实弹牙，浓郁的肉香在口腔中久久不散。太好吃了！莱恩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食铁蚁肉则是另一番景象。烤之前白嫩莹润如顶级琼脂，烤制后表面被烙上了漂亮的金黄色网格，内里却依旧保持着近乎半透明的乳白色，仿佛一块温润的美玉。用木叉轻轻一碰，触感Q弹。送入口中，几乎不需要咀嚼，那细腻的肉质便在舌尖化开，带着一种清甜鲜美的独特滋味，肉质极嫩，纤维极短，如同最上等的海鲜，却又多了一分陆地生物的醇厚，鲜美得让人忍不住叹息。垭零对这块肉似乎也格外感兴趣，在莱恩的默许下，小心地啄食着莱恩分给它的一小块，彩虹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满意。
风兔肉细嫩清爽，带着淡淡的青草香；跳舞鸡肉扎实有嚼劲，蕴含着一丝活泼的生机。每种肉都搭配不同的蘸料尝试，粗盐凸显本味，黑胡椒增添辛香，辣椒粉带来刺激，而最妙的还是那“灵菇粉”。今天的灵菇粉似乎带着一种松木和野莓混合的清新香气，撒在烤肉上，不仅能去腻增香，更带来一种层次丰富的、难以言喻的鲜美后味，仿佛将山野的精华浓缩于这一点粉末之中。
就在他们大快朵颐时，米拉和小帕又跑到了附近的灌木丛里，不一会儿，两人用衣服下摆兜着一捧鲜红欲滴的浆果跑了回来。塔莉娅接过去，在清水中仔细洗净，用小木碗分装，给每桌客人都送上一小份作为餐后清口的小点。
轮到西奥多这桌时，米拉眨着大眼睛，看了看穿着正式、容貌俊秀的莱恩，又看了看他肩头安静又神气的小乌鸦，忽然把手里另一碗明显份量更多的浆果也放到了他们桌上，小脸微红，声音清脆：“给…给你们吃！这个很甜的！” 说完，就拉着弟弟跑开了。
塔莉娅见状，笑着摇了摇头，也没阻止。那红色的浆果个头饱满，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冰凉爽脆的果皮破裂，酸甜的汁水瞬间爆开，充满了口腔，完美地洗去了烤肉的厚重感，只留下满口清新。
就在这时，旁边那桌一位年纪较大的猎人，似乎终于确定了西奥多的身份，他站起身，端着木杯走了过来，神色激动：“您…您就是西奥多大人吧？那天在广场上……多谢您了！要不是您和神父，还有莱恩小少爷，我们镇子还不知道要被马奥那个蛀虫祸害成什么样！”
他这一开口，其他几桌的客人也纷纷看了过来。这些猎户、冒险者消息灵通，那日广场审判的细节早已以各种版本传开。此刻认出正主，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是啊！西奥多大人，多亏了您揭穿那混蛋！”
“还有那小少爷，年纪轻轻，了不得！”
“马奥那杂种，死得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充满了对马奥的愤慨和对西奥多父子以及神父的感激。他们或许不懂太高深的道理，但谁对他们好，谁盘剥他们，心里清清楚楚。
西奥多站起身，对众人摆了摆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乡亲言重了。西奥多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马奥咎由自取。黑石镇是我们大家的家，维护它的安宁，人人有责。倒是我要多谢大家，在危难时没有退缩，在事后也没有失去对镇子的信心。”
他顿了顿，看向正笑吟吟望着这边的塔莉娅：“老板娘，今日高兴，在场各位的酒水，算我的。大家不必客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
“西奥多大人仗义！”
“敬西奥多大人！敬黑石镇！”
短暂的寂静后，欢呼声和碰杯声瞬间响起。塔莉娅开心地拍起手，墨绿色的裙摆飞扬，竟就着这热闹的气氛，在原地轻盈地转了个圈，跳起了简单的踢踏舞步，身姿灵动，笑容甜美如阳光下的浆果。她的快乐感染了所有人，大家开始用木勺敲击杯盘，打着欢快的节拍。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只原本在门口“静坐”的灵菇，似乎也被这欢快的气氛感染，白色的伞盖开始随着节奏左右摇摆，伞柱一屈一伸，竟也跟着“噗叽噗叽”地原地弹跳起来，虽然动作笨拙，却充满了喜感，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连一向沉默的莱福，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铁铲，走到一旁，拿起一个手鼓，熟练地敲击起来。鼓点简单而有力，与塔莉娅的舞步、众人的节拍、灵菇的弹跳完美融合，在这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在烤肉的香气与欢声笑语中，奏响了一曲独属于边陲小镇的、充满生命力的欢歌。
莱恩看着眼前这热闹而温馨的一幕，嘴里还残留着烤肉的浓香和浆果的清甜，心里被一种暖洋洋的、充实而快乐的情绪填满。这就是父亲想要守护的镇子，这里有可爱的人，有美味的食物，有简单的快乐。他悄悄看了一眼肩头的垭零，发现小乌鸦彩虹色的眼瞳中也倒映着跳跃的篝火与人们的笑脸，似乎这片喧嚣的温暖，也让它那总是显得冷傲的眼中，多了一丝极淡的柔和。
欢聚终有散时。当西奥多付账时（坚持付了所有人的酒水钱和自家的餐费），塔莉娅又麻利地包好了一些店里自制的、用香料腌制风干好的兽肉条、灌得扎实的肉肠，以及一小罐今天风味的灵菇粉，硬塞给他们：“带回去吃！自己做的，干净又实在！以后常来啊！”
告别了热情的莱福一家和依然在畅谈的客人们，西奥多和莱恩离开了这片依然萦绕着欢笑声与烤肉余香的小天地。日头已经偏西，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集市午后的喧嚣依旧，但经过这顿丰盛而愉快的午餐，以及那场突如其来的、充满人情味的欢庆，莱恩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心里也暖洋洋的。
“走吧，”西奥多掂了掂手里新买的、包括腌制肉和灵菇粉在内的包裹，把他们放到拖车上，对儿子说，“该去采买些日常用品和给镇长、汉森他们的谢礼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炉火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