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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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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窝在海藻里无声地与江巡对峙。
“不然呢?”江巡盯着他那短小的四肢,眼神尖锐,又像是在确认他身体是否完好无损。“就你现在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哪来精力思考这么复杂的事。”几不可查地,他在句尾倒吸了一口气,好似被自己的尖锐刺伤。
“而且你现在的脾气,很容易受企鹅形态的影响,变得易燃易怒。等你想清楚了再说,好吗?”
“我早就想清楚了,不会原谅你的。”企鹅见缝插针道。“为什么在逃命前喊我‘陆清教授’?为什么对你心爱的未婚夫置之不理?”
电子音不带一点起伏和波动地说,明明翻译出来的文字带着很强的人机感,但依旧溢出了一股浓浓的阴阳怪气的味。通过那几句抑扬顿挫的“嘎嘎”不难感受出本人的愤怒。
“……你不觉得你的表情很丑吗?”电子音依旧平缓,但语速几不可查地变快了。“……像是遇到了什么‘怪物’,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对吗?mddnq& eyum”
“是的……你最理智了。”
“我讨厌你。”
江巡的脑袋懵了,心瞬间跌到谷底,这是他第一次陆清生气的样子,从交互器死机中样子不难看出他气得蹦出方言。
江巡看到,陆清用短小的鱼鳍轻拂自己的肚皮,舒缓为了蹦出一大段话而吊着的一口气。那倔犟的眼珠里竟泛出一丝泪光。
那准瞬即逝的泪光如滴落冰窖,渐成一支锋利的冰锥,卸掉了江巡所有伪装。
是啊,他就是用着那样的眼神看陆清。
明明他们两都是这本小说的受害者,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互相折磨。只不过他比对方提前看清了这一切,他已经不是他了,所以给对方带来了伤害。
江巡理清了,一开始就在逃避的东西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他早就知道无论如何都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眼神里的尖锐软了下来,转而变成一种疲惫甚至还有一丝落定,接着他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是的,我当时就是用的那种眼神。”
“我变了,因为我没法再像以前一样,一五一十地守着别人安排的幸福就无比快乐的傻子了。”他的指甲反复地、无意识地在指腹上划刻,制造出疼痛。
“是我,已经变成了看什么都像怪物,糟糕透顶的鱼。”
江巡低着头,不敢看向陆清。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那道无法修复的裂痕在这里。所以,不是我愿意,是我做不到。”这句话的尾音带着一丝破碎的颤抖,他的尾巴无措地打着转,好似无容身之地。
“我已经不是那个能让你心安的江巡了……”
陆清冷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自白。“那你为什么还要执着?”
江巡声音沙哑且犹豫。“……把你卷进恐惧的是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我们分手吧。”江巡语毕,没有看陆清一眼,脚步维系着最后的平缓,离开了房间。在房门将视线隔开后的一秒,两颗滚烫的眼泪融入海水之间。
他匆匆地擦掉眼泪,偏偏越擦眼睛越红,越擦眼泪越止不住。这时海豚敏感的听觉发挥作用,他蒙头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如同骨骼融化一般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海水吞掉了他漏出来的尽数呜咽声,脖子后的鱼鳍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向外人传递主人的心碎,可是能安抚它的人刚刚决绝地提出了分手。
他的眼泪泛着微光,消失在深海里。原来他的心碎,一点水花也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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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护士站偷听两人吵架的虾横和獭乐汀默默冒出头,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他们只是来探病的,根本没想到这两人安静地吵完架,没有大吼大叫,没有歇斯底里,就这么决定分手了。
作为两人学员期间共同的老师,虾横看着这两人从早恋走到结婚,他最感到惋惜。他推搡了獭乐汀一下,眼神示意他跟上那个落寂的背影。
江巡已经回到了陆清的普通病房,他颓废地半趴在床上,嘴鼻深深地埋在枕头里,闻到了浓烈的酒香味,这是陆清的信息素。
他更难过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全流到枕头上。
有人慢慢地走到他枕头旁。
“你反悔了吗?”江巡闷闷地问。期待中的企鹅叫声没有响起,来的是根本没有想到的人。
“你有病吧?”獭乐汀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试探。“真分了?”
“不是都走到结婚这一步了吗?就这么简单地分手了?”獭乐汀没有想到,在他眼里最不可能分开的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
獭乐汀挠了挠头,不小心把心里想的内容说出口了。“你们分手了,陆教授怎么办,没亲没故的,现在还变成了兽形。”
他道破的这一点关键,刺破了江巡自欺欺人的皮囊。那种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席卷上来。
对啊,连一根筋的獭乐汀都能想到,江巡想。那他刚刚为什么要跟那只企鹅较劲呢。
可现在想到已经晚了,说完那段话后他就没有立场管陆清的事了……身后的獭乐汀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不易养病,让他好好休息。
一股困意袭涌,江巡感觉周边慢慢地变静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要是有理由可以去找陆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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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海豚专用病房里,发出剧烈的噪音。獭乐汀窝囊地推了虾横一下,又指了指病房。
虾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两小鱼崽子从新学期间就没让他省心过。江巡还好,他一直带在手上,实在看不下了,揍一顿就好了。
而这个陆清自从转去研究,说是名声大噪也不过分。起初,研究所都高兴来了个美人……直到后来被他冷若冰霜却不容拒绝的表情劝退了。
就那一个字“犟”。
虾横端着一盘沙丁鱼,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陆清还在和冰水杯较劲,与其说较劲,不如说发泄怒火。他几乎失去了耐心,不管不顾地将水杯摔在地上,给白色的海沙砸出一个小坑。
好在,企鹅几十厘米的身高对水杯没有任何破坏力。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陆清窝在海藻床上,短小的鱼鳍扇动配套的被子,试图将自己紧紧裹住。
他矮小身影透着那么明显的落寞,偏偏眼神憋屈又犀利,好像提出分手的不是他。
虾横又长叹一声,他捡起并打开地上的冰水杯,塞到陆清的怀里。其中完整的冰块已经碎成冰沙,浮在海水中消失殆尽。
“陆教授吃点吧。”虾横粗声粗气,却特意放缓语调。
企鹅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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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几天他吃完睡,睡完就吃,不如刚清醒那样精神,竟然有一股病秧子气息。
江巡头脑有些发热,这张床上的信息素味道越来越淡,无论他怎么调换姿势都不舒服。脑袋里混沌地窜出过去与陆清交往的画面,只不过加上文字辅助,视角变得更完整了。
江巡像一个到处冒险的小人,在自己的脑子里四处乱逛,突然他撞入什么东西。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绿色的框框,左上角画着一个明确的搜索引擎。江巡带着疑问试探性地输入“陆清”两个字。
一串段评冒出来,他半梦半醒地读。
“陆清这个人物形象塑造得很立体,他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清冷受……”
这是一条极长的书评,前面几段与他眼里的陆清一模一样,坚韧顽强、鲜活明媚、别扭但可爱,仿佛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都可以拿来形容他。
他昏沉地翻页,却发现剩下的句子格外刺眼。
“所以,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这么一个鲜活的人。明明是因为恋家,所以才会贪图江巡雪味的信息素,最后却因为江巡选择留在厄勒忒里亚城?!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他在原著最后竟然为了照顾江巡的情绪,放弃了外派首席的机会?作者你开玩笑的吧?”
“这根本不合理,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甘心被圈养在一段让他失去自我的关系里?作者自己看完笑了吗?”
“我宁愿看他历尽千辛万苦最后死于异国他乡,也不愿意看他自愿抛弃了所谓的理想?!”
江巡的呼吸骤然停止了。那种窒息感让他不受控制地喘着粗气,海水在嗓子眼里翻滚,结果接下来的话语将他脑子里的昏沉和病气炸个粉碎。
“江巡你知道你自己怀里抱的人为了你舍弃了整个大陆吗?”
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
剧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江巡不停地干呕和咳嗽,眼前发黑。他之前在陆清面前说的话,在此刻变得极其讽刺,成为一道利剑刺回自己的心。
“留在厄勒忒里亚城?!”
“放弃了外派首席……为了照顾我的感受……”
他以为他是清醒的受害者,其实他是昏了头的加害者。
“嗬……”眼泪夺眶而出,他发出破碎的喘息。他想用拳头撞击自己的额头减少罪恶感,却发现动弹不得。
最能吞噬一个人的情绪是愧疚,但人们对它无能为力,也无可适从。
现在的江巡真的快成为一只窒息的鱼趴在床板上等待终结。他眼睛打转、发昏,只能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好像是谁要猝死了吧。
江巡最后一次挣扎着睁开眼,混沌的视野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陷入永昼的冰原。
而在这纯白的正中央,陆清正在凝望着他。
陆清静静地悬浮在海水中,如墨的长发受到海水浮托,像是在深蓝色中展开的丝绸,长度直达那双直立行走的双脚,发稍几乎要触碰到洁白的海沙。
他的发丝在海浪中流淌、荡漾,偶尔几缕拂过江巡滚烫的脸旁,带来一丝冰原的冰凉,让江巡感到安心。
江巡看到几根发丝断落,竟悄然蜕变成极其细腻的、柔软的、带着黑色光泽的绒羽,为他镀上了一层超凡的光晕。
要是真的陆清就好了。
江巡有很多话想说,他自以为清晰实则支支吾吾地告诉对方。梦里的陆清皱了皱眉,他俯下身,一股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见他听不懂,江巡急了。他用尽全力陆清的手按在那海豚传播情绪的鱼鳍里。触碰的瞬间,他看到陆清那双清冷的眼睛骤然睁大。
“作者开第二季了!!没有烂尾!!太好了!!”
“要发展事业线了吗:)”
“等等…是我看错作者作话了吗?”
“BE?两人最后共同死于核弹制造中?”
江巡的脑子早就习惯了随时出现的段评,此时的他正屏住呼吸,感受陆清抚摸着他的鱼鳍的温度,生怕自己不小心惊醒了梦境。
那双用来做实验的手冰冰凉凉的,微微颤抖。陆清看着江巡脸上紧绷的肌肉,十分确定那些口谐辞给的话是通过江巡的鱼鳍传递过来的。
病房外,主治医生着急地跟虾横交代大概情况:“情况很特殊。”他眉头紧锁,声音颤抖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相隔百米还能敏感地感知信息素波动的情况。”
江巡不舍得梦醒,他贪婪地吸取指甲的凉意,试图将意识定格在这片有陆清的梦境中。
然而一阵尖锐的医疗警报响起,想强行将他从意识中分裂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几双手臂快速托起,颠簸移动。
“快,推进手术室!”嘈杂的人声和冰冷的触感粉碎了他最后的美梦。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模糊糊地听见医生说:
“一方感到刻苦铭心的疼痛只有在共生关系中,另一方濒临死亡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