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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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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市政府接待中心比白日里更添几分肃静与隐秘,606套房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沈辞京临时开了一个高效封闭的内部会议,这个会议只有他,周牧,冯若薇,以及被要求列席的江拂衣。
冯若薇已经通过安全线路,接收了从省厅技术部门传来的关于海望港近三年大宗商品进出口的初步筛选数据。
巨大的液晶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复杂的关联图谱不断滚动,刷新。
周牧戴着眼镜,神情专注,手指飞快的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不时指出数据中的异常关联:“处长,你看这里,鑫荣贸易与这三家空壳公司之间的资金流动频率,与特定品类的货物进口量存在明显的不匹配,这是非常典型的循环贸易,虚增交易额……”
沈辞京坐在主位,目光锐利的扫过屏幕,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引导着分析方向,他思维缜密,逻辑清晰,如同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
江拂衣安静的坐在稍远一些的角落,面前也摊开着一本笔记本,他看起来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些远超他知识水平的复杂信息,眉头微微蹙着,偶尔在纸上记下几个关键词,姿态认真而驯顺。
会议间歇,周牧和冯若薇暂时离开房间去处理其他事务,书房里只剩下沈辞京和江拂衣。
沈辞京端起水杯,踱步到江拂衣身边,目光落在他笔记本上那几个稚嫩而零散的关键词上。
“看懂了什么?”他问,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拂衣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轻轻摇了摇头,用手语比划:很难……很多都不明白。
沈辞京并不意外,他把水杯递给江拂衣,示意他喝,江拂衣没有防备的接过来喝了一口,沈辞京看他软嫩的唇瓣被茶水濡湿后显得更加诱人的模样,眸色深沉了些,“谁递给你的水你都敢喝?不怕别人下毒?”
江拂衣愣了下,瓷白杯盏上的纤细手指一下收紧,有点无措的看着他,沈辞京双手撑在江拂衣身侧的桌沿,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半包围姿态,他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江拂衣,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告诫:“看不懂数据没有关系,但你要看懂人,在这里,任何试图靠近你的人,他们递过来的任何东西,酒水,食物,都可能藏着毒。”
他刻意停顿,确定这句话真的被江拂衣听进去了才又补充一句:“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
“除了我。”
紧接着,沈辞京话锋一转,回到了他最初的目的,他直起身,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推到江拂衣面前,“明天开始,你跟着周博士,协助他交叉核对这部分关联数据,把你看到的理解的,都记录下来。”
江拂衣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严氏集团与部分不记名企业的历史关联交易,他看了一下其中的交易物品分类,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这些不记名企业里肯定有江家的部分涉及,但以他现在的表现,他只能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
……
沈辞京从省厅调取数据的指令下达后,李昌明与严世宏同样立刻展开反击。
李昌明的阻挠是软性的,他先是授意各部门将堆积如山的原始数据悉数提交,企图用海量无效信息拖延调查进度,而对于沈辞京真正需要的那部分核心文件,他以“跨部门审批、上级签核”等流程为由,延缓关键证据的提交,而且还安排了大量的人员以“协助工作”为名实时监视,随时向严家传递动向。
而严世宏的手段更为极端,他让严家紧急销毁篡改核心交易记录,又重金收买或威胁知情人,必要时将其送出国并监控家属。
同时,他在集团里对高层还有心腹进行筛选,准备了全套的认罪材料,以备断尾。
而没能对沈辞京成功组局的赵德坤本就心惊胆战,现在听到这样的风声,整个人简直如坐针毡。
沈辞京在察觉到他们的动作后,没有预约,仅在冯若薇的陪同下直接出现在了李昌明办公室门口。
秘书试图阻拦,沈辞京只是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向李市长汇报一下昨晚数据筛查的初步进展,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语气不容拒绝。
李昌明闻声,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亲自过来开门,脸上瞬间堆起热情又不失威严的笑容:“沈处长!快请进!您也太辛苦了,昨晚忙到那么晚,应该多休息一下的。”
他亲自将沈辞京迎到会客沙发。
但沈辞京没有跟他寒暄的打算,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稳却有千钧之力:“李市长,感谢地方的积极配合。”
这句话就像无形中甩了李昌明一耳光,因为李昌明配没配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李昌明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沈辞京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根据省厅昨晚传来的初步数据,海望港近三年的大宗商品贸易中,我们锁定了一批关联交易异常密集的企业集群。”
他示意冯若薇将一份清单放在茶几上。
“其中,鑫荣贸易及其关联的德鑫物流、海通仓储,表现尤为突出。这三家公司在过去27个月内,与严氏集团分公司及其控制的离岸公司,存在大量闭环交易,涉及金额巨大,且价格严重偏离市场公允值。”
李昌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他拿起清单,看得很仔细,“哎呀,还有这种事?”
他放下清单,身体微微前倾,表情变得凝重而痛心,“沈处长,不瞒您说,看到这个我很震惊,德鑫和海通确实是我们本地发展不错的企业,没想到……看来我们的日常监管还是存在盲区啊!”
他巧妙的将问题定性为监管盲区,而非系统性腐败。
“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调查如此大规模的数据,工作量巨大,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我们市里一定全力配合,只是担心会影响港口的正常运营,毕竟……这关系到我们海望的经济命脉和很多工人的饭碗。”
这老滑头开始用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来施压了。
但沈辞京仿佛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淡淡道:“李市长多虑了。合规经营是企业之本,清除了害群之马,营商环境才能更加清朗,对海望的长远发展利大于弊。”
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
“至于效率问题,”
沈辞京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昌明,“关键在于数据的完整性和真实性,我希望今天下午,能直接调阅这三家公司以及港务集团相关泊位的原始作业日志、地磅数据和现场监控录像。”
这一招直击要害。
原始日志和监控最难篡改,李昌明如果想做手脚,必须在极短时间内覆盖多个部门和数年数据,这几乎不可能。
李昌明眼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动。
“沈处长的要求合情合理。”
他放下茶杯,语气依旧配合,“不过,按照我们市里的内部规定和信息系统安全流程,调取这么核心的原始数据,需要港务局、市监局、档案局和信息中心等多个部门联合会签,走一个内部审批流程,这……最快也需要三个工作日。”
他在用合规来拖延时间。
沈辞京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冷笑。
“可以理解。”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反而表示认同。
他随即对冯若薇吩咐:“冯秘书,记录一下,因海望市内部审批流程需要,关键证据调取需延迟三个工作日,同时,以调查组名义,正式致函省港口管理局和交通运输厅,申请自上而下直接调用海望港的原始数据备份系统。并向省纪委报备此次延迟情况,说明原因。”
此言一出,李昌明的脸色终于变了。
沈辞京根本不屑于在地方流程里跟他缠斗,他直接掀翻桌子,动用更高级别的权限。
一旦省厅直接介入,他李昌明所有的拖延手段都将瞬间失效,而且他配合不力的表现会被直接记录在案,会被上报省纪委。
李昌明急忙开口,笑容有些维持不住,“沈处长!这……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我马上亲自督办,特事特办!争取……不,保证今天下午下班前,把所有您需要的原始数据,送到您手上!”
沈辞京这才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客气,却又带着冰冷的锋芒:“那就有劳李市长了。效率,确实很重要。”
他微微颔首,带着冯若薇转身离开。
办公室门关上后,李昌明猛的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色铁青。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官场伎俩,在沈辞京绝对的实力和降维打击般的行事风格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而门外,走向电梯的沈辞京,眼神冷冽。
这个李昌明比他想象中的还有蠢笨又不知好歹,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他倒是不怕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他可以预判对方,但越是蠢货越让人猝不及防,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
沈辞京带着冯若薇前往李昌明办公室后,套房的客厅里只剩下周牧与江拂衣,两个人继续梳理严氏集团的交易记录,厚重的文件和数据让人昏昏欲睡,江拂衣看着看着,竟伏在案几上,在寂静中沉沉睡去。
恰好周牧起身去客厅倒水,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短暂的间隙里,套房的门被极轻的推开一条缝隙,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阿北闪身进来,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伏在桌案上的清瘦身影,看到江拂衣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冷硬的眉眼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无声的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轻柔,几乎连呼吸都完全屏住,正要弯腰将自己的衣服盖在江拂衣身上,就在外套即将触碰到身体的瞬间,江拂衣却瞬间惊醒过来,那双前一秒还因睡意而朦胧的眼睛,在看清来人后,霎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的刺向阿北。
没有言语,但那眼神里蕴含的警告怒意和绝对的命令,阿北却读懂了。
滚出去。
阿北的手臂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的眼神愈发深邃难辨,最终沉默的收回外套,从房间里迅速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
夜色深浓,宾馆走廊空无一人。
江拂衣的身影出现在阿北的房间门口,他抬手,用特定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门被瞬间打开打开,门里的人应该听到那种有节奏的敲击声后而一下冲过来的,当看到门外站着的的确是江拂衣,阿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隐秘的狂喜。
江拂衣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却没有开灯,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他冰冷侧颜的轮廓。
而眼前的阿北同样站在阴影里,像一座沉默的山,他有一米九,比江拂衣高半个头,体格魁梧雄健,虬结的肌肉将寻常的黑色西装撑得紧绷欲裂,充满了原始而压迫的力量感,仿佛一头随时能暴起撕碎猎物的年轻雄狮。
然而,当目光掠过他的脸庞时,却会产生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他的五官并非粗犷的斧凿刀刻,反而带着一种精雕细琢的深刻与精致,这源于他眉宇间那抹无法忽视的混血特征,眉骨高而清晰,眼窝比常人更深邃,鼻梁高挺如峰,线条却意外地利落漂亮。
一双眼眸带着灰绿的色调,像是蒙着薄雾的原始森林,平日里沉寂如古井,唯有在看向特定的人时,那死寂的深林才会骤然燃起偏执的,近乎焚毁一切的炙热火焰。
他比江拂衣还要小一岁,但他超乎外表的年龄完全被冷硬和骇人的体魄所完全掩盖,细看之下,那下颌线边缘尚未完全硬朗的流畅弧度,以及偶尔在极度情绪波动时,眼底飞快闪过的不安与茫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在这具看似成熟强悍的躯壳之下,禁锢着一个灵魂尚未完全定型,情感激烈却笨于表达的少年。
介于成熟与青涩,强悍与脆弱之间的危险平衡,构成了眼前这个人独特而致命的吸引力。
江拂衣的视线在他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抬起手,在昏暗的光线中,指尖划出清晰而冰冷的手语:谢渊,你恨我?
谢渊心头巨震,辩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江拂衣蹙眉,打手语说:闭嘴。
他体内有江瑾南植入的录音设备,任何声音都可能暴露一切。
谢渊只能死死咬住牙关,用力摇头。
江拂衣却没有因为他否定的答案而放松,眼神变的更加凌厉,手语缓慢的像把钝刀,一字一句割在谢渊心上:那你想害死我?
谢渊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疯狂摇头,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眼前的人受伤害……
江拂衣逼近一步,月光映照下,一张脸昳丽诱人到极致,却又冰冷至极:那就从这里滚!我让你盯着江云回,你跑回来做什么?记住,从海望离开后,从沈家滚出去。
接连的质问和驱逐让谢渊如同被判处了极刑。
他像一头被主人丢弃的,不知所措的大型犬,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渴望祈求一丝回转的余地。
然而,回应他的是啪的一声。
清脆而响亮的一记耳光猝不及防的甩在他的脸颊上,打断了他所有妄念。
而江拂衣没有任何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干脆利落的转身,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中,没有回头。
房间里,还在等江拂衣像以前那样,打完自己就会哄自己的谢渊僵立在原地,脸颊上火辣辣的刺痛感清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这才意识到这次的江拂衣真的生气了,他眼中却没有半分屈辱或恨意,反而泛起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上那片被江拂衣碰过的皮肤,仿佛在感受着主人留下的唯一印记,随后,他将那只手覆盖到自己的唇鼻之上,深深的用力的呼吸,贪婪地捕捉着那可能残留的属于江拂衣的极其微弱的清冽气息。
如同一头在黑暗中舔舐着带毒伤口的困兽,在疼痛与扭曲的慰藉中获得了某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