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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纯白裁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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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外·余温与冰点
雪崩戏份的拍摄,安排在棚内最大的绿幕影棚。巨大的鼓风机制造出人造风雪,特种纤维制成的“雪沫”在强风下狂舞,营造出暴风雪将至的压迫感。储梦和费舸已经换上了厚重的、做旧处理的滑雪服,脸上涂抹着冻伤妆和细碎的冰晶。
开拍前,动作指导最后一次确认两人的威亚位置和安全落点。储梦反复练习着那个“绝望呐喊”的口型和神情,试图将楚梦最后时刻那种混合了崩溃、解脱、呼唤与引爆炸弹般的复杂情绪,压缩进一个瞬间。
费舸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活动着手腕脚踝,目光偶尔掠过储梦紧绷的侧脸。他的情绪看起来比储梦沉静得多,仿佛早已将费柯那份“看清结局后选择共赴”的决绝内化于心。
“最后拥抱的姿势,一定要自然,也要确保安全。”导演拿着分镜图走过来,指着画面,“费柯是从侧面扑过来,用身体护住楚梦,背对‘雪崩’来的方向。储梦,你的头要埋在费舸颈窝,手可以抓住他的衣服。费舸,你的手臂要环紧,姿态是绝对的守护,明白吗?”
“明白。”两人同时点头。
“情绪要到位,”导演又看向储梦,“楚梦那一刻,不完全是求死,更像是一种对命运的终极质问和反抗。你的呐喊,是引爆点,也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最后总结。”
储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次将自己沉入楚梦那个冰冷、绝望、却又向往着最后一线“自由”的灵魂。
“Action!”
戏内·纯白裁决
圣诞节后的第一天,天空是那种极高、极远的湛蓝色,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雪原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空气冷冽纯净,呼吸间带着冰渣的质感。
楚梦起得很早,甚至显得有些积极。他仔细地穿戴好所有滑雪装备,检查了雪板和固定器,动作比平时更利落,也更沉默。
费柯看着他的样子,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像阴云般再次聚拢,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他试图从楚梦脸上找出什么,但弟弟只是对他露出一个平静的、甚至称得上柔和的微笑。
“哥,我准备好了。”楚梦说,眼睛亮晶晶的,却仿佛隔着一层冰。
“小梦,”费柯抓住他的手臂,力道有些大,“最高的那条黑钻道,太危险了。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中级道那边视野也不错,或者我们去坐缆车到山顶看?”
楚梦轻轻挣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语气坚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乖巧:“你说过,会陪我去的。我想去那里,哥哥。就今天。”
他的目光越过费柯,投向窗外那座最高的山峰,眼神里有一种费柯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渴望,和深不见底的虚无。
费柯的心猛地一沉。他太了解楚梦了,这种平静之下的决绝,比任何哭闹反抗都更让他恐惧。
“好……”最终,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哥哥陪你去。”
但他暗自做了决定,一旦上了雪道,他绝不会让楚梦离开自己身边超过一米。他甚至悄悄联系了苏省眠和安全员,让他们在雪道下方待命,以防万一。
苏省眠接到通知时,正坐在缆车站的休息室里,擦拭着自己的雪镜。他听完费柯的安排,没有多问,只是简短地回了句“明白”。挂断电话后,他走到窗边,望着那条蜿蜒指向天际的黑色雪道,左眼下的泪痣在阳光下仿佛凝固了。他想起楚梦这些天来望向雪峰的眼神,那里面燃烧的东西,他或许比费柯更早看透。
那不是对风景的向往。
那是飞蛾对烈焰的奔赴。
最高级的黑钻雪道,近乎垂直的坡度令人望而生畏,雪面是压实的硬雪和偶尔裸露的冰面,只有最顶尖的滑雪者才敢挑战。
楚梦站在起点,俯瞰着下方渺小的森林和缆车站,狂风卷起雪沫,抽打在他的面罩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终点的、近乎亢奋的平静。
费柯紧紧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楚梦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小梦,跟着我,一定要跟着我,知道吗?”费柯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绷。
楚梦点了点头,没有看他。他调整了一下雪杖,目光锁定了下方一个巨大的、因为背风而形成厚厚积雪的碗状区域。那里,是这条雪道上最容易引发雪崩的地段之一,也是风景最壮阔的地方。
“走吧,哥哥。”他说,然后率先推坡而下。
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加流畅,甚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放肆。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在耳边尖啸,雪板切割雪面的声音清晰得刺耳。他不再刻意控制,不再恐惧摔倒,将身体完全交给了重力、速度和这片冰冷的山脉。
自由。
这就是苏省眠说的自由吗?
用失控,换取掌控。
用坠落,换取飞翔。
费柯心中警铃大作,拼命追赶,呼喊着他的名字:“楚梦!慢一点!等等哥哥!”
楚梦却恍若未闻。他仿佛真的化成了一阵风,一只挣脱了所有锁链的鸟,朝着那个预定的、白色的终点,疾驰而去。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冲入了那个巨大的雪碗。地势陡然平缓,周围是高达数十米的、堆积着新雪的陡峭雪壁,像一座天然的、纯白的竞技场,也像一座准备好的、巨大的坟墓。
楚梦停了下来,转过身。
费柯喘息着停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脸色因为紧张和剧烈运动而有些发白:“你吓死我了!不能再这样了!”
楚梦没有挣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护目镜后,那双眼睛清澈得可怕,映着费柯焦急的面容,和周围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纯白。
“哥哥,”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听过雪崩的声音吗?”
费柯一愣。
楚梦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臂,向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雪碗靠近中心的位置。他抬起头,望向四周高耸的雪壁,望向头顶那片湛蓝得虚伪的天空。
然后,他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和面罩。
冰冷的风瞬间刺痛他裸露的皮肤,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毫无遮挡地,看向费柯。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依赖、温顺、或偶尔的疏离,只剩下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彻底爆发的、赤裸裸的痛苦、绝望、质问,和……告别。
“我不想这样啊!!”
他猛地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雪山,朝着天空,朝着这囚禁了他一生的命运,嘶吼出声!
声音在碗状的地形里被放大、回荡,撞在雪壁上,激起细微的震颤。
“我还不想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哽咽,眼泪夺眶而出,瞬间在脸颊上凝结成冰晶。
费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他从未见过楚梦这个样子。他想冲上去,却被楚梦眼中那决绝的冰冷钉在原地。
楚梦低下头,看着自己戴着厚重手套、却依然能感受到内在无力蔓延的双手,最后的呐喊,变成了泣血般的低语,却比之前的嘶吼更具毁灭性:
“可是……”
“我也……不想这样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
像按下了一个无声的开关。
“轰隆————————”
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传来!
费柯骇然抬头!
只见一侧陡峭的雪壁顶端,那堆积了不知多久、看似坚实的雪层,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迅速蔓延的裂缝!
紧接着,整面雪壁仿佛活了过来,表层厚厚的积雪开始松动、滑动、崩塌!白色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裹挟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朝着雪碗中心,朝着他们,倾泻而下!
雪崩了!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费柯的瞳孔里,倒映着铺天盖地的白色死亡,和雪崩前方,那个静静站立、仿佛在迎接归宿的楚梦。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恐惧,在那一刻,都被一种更原始、更本能的情感碾碎。
不是意外。
楚梦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这是他选择的结局。
而费柯……
在雪墙吞噬一切的最后一瞬,在楚梦似乎想要对他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的刹那——
费柯动了。
没有逃跑,没有寻找掩体。
他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力量和速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楚梦,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他没有试图拉住楚梦逃跑,那已经来不及。
他冲到楚梦面前,在楚梦微微睁大的、带着一丝愕然的眼睛里,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楚梦猛地、死死地、护在了自己的身体与身后咆哮而来的雪山之间!
他背对着雪崩,双臂以一种近乎折断的力道,紧紧箍住楚梦,将他整个人严丝合缝地按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背脊,为他构筑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小的、注定会被碾碎的避难所。
巨大的冲击力、冰冷的雪块、窒息的掩埋,瞬间袭来。
世界陷入一片轰鸣的纯白和绝对的寒冷。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刹那,费柯感觉到怀里的楚梦,似乎极轻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自己用尽最后一丝气息,滚烫的呼吸喷在楚梦冰冷的耳畔,嘶哑地、破碎地、却无比清晰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别怕……”
“小梦……”
“这次……”
“哥哥陪你……”
声音消失在雪浪之下。
纯白的巨浪轰然盖过,吞没了所有声响,所有颜色,所有爱恨,所有挣扎。
雪,继续无声地落着。
落在刚刚平息下来的、微微隆起的新雪堆上。
落在寂静无声的、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的雪山之间。
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旧湛蓝。
只有一片浩瀚的、圣洁的、残酷的纯白,将两个紧紧相拥的灵魂,连同他们之间那份扭曲到极致、也深刻到极致的爱,一同深埋。
凝固成永恒。
【戏内·纯白裁决·完】
戏外·杀青余韵
“咔!!!”
导演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鼓风机停止,人造雪沫缓缓飘落。绿幕前,费舸依旧保持着那个死死抱住储梦的姿势,两人的身体都因为紧绷和刚才的激烈表演而微微颤抖。
工作人员迅速上前,帮他们解开威亚,拍掉身上的“雪”。
储梦还埋在费舸怀里,没有立刻动弹。他的身体在轻微地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混合着脸上的“冰晶”特效妆,一片狼藉。楚梦最后那声呐喊,和雪崩降临前万念俱灰的平静,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费舸的手臂松开了些,但没有完全放开。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颤抖的储梦,抬手,用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眼下混着妆的泪水。
“结束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演戏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楚梦……自由了。”
储梦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费舸。对方脸上还带着费柯那种深沉的、复杂的余韵,但眼神已经渐渐回暖,变回了那个可靠的、让人安心的前辈。
“嗯……”储梦哽咽着,点了点头。
费舸忽然笑了,那笑容冲淡了所有悲剧的阴影。他伸手,替储梦摘掉那顶沾满“雪”的滑雪帽,揉了揉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演得很好。”他说,“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最后那个眼神……”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又拍了拍储梦的背,“辛苦了,我的驯鹿小朋友。”
这个戏外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将储梦从楚梦的冰封世界里拉了出来。
他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时,苏奕畅拉着小Christien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Christien怀里还抱着那个巨大的圣诞礼物盒,睁着湛蓝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脸上花花绿绿的储梦和费舸。
苏奕畅则摸着下巴,一副“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啧啧两声:“哎呀呀,这戏里殉情殉得惊天动地,戏外嘛……安抚工作也很到位嘛,费前辈?”
费舸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调侃,只是对Christien招招手:“过来。”
Christien抱着盒子跑过去。费舸弯腰,从自己那身还没换下的滑雪服口袋里,真的掏出了两颗包装精美的圣诞巧克力,一颗给Christien,一颗……递给了还在擦眼泪的储梦。
“杀青礼物。”费舸对储梦眨眨眼,“甜的,压压惊。”
储梦接过巧克力,握在手心,那坚硬的糖块似乎还带着眼前人的体温。
窗外,影棚外真实的天空,不知何时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圣诞节早已过去,但某种温暖的东西,仿佛还在延续。
戏里的爱,以最惨烈的方式凝固于冰雪之下。
戏外的路,还很长,且刚刚被一盏小小的、名为“杀青”的灯,温柔地照亮了前行的方向。
雪落无声。
但有些温度,足以融化最深的寒冰。
【雪葬单元·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