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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沈氏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切割出锋利而冰冷的光斑。城市依旧按照它庞大而漠然的节奏运转,车流如织,人潮涌动,仿佛昨夜那场几乎将我灵魂撕裂的风暴,只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幻觉。

      我坐在“助理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指尖冰凉,目光涣散。文档上的文字像一群黑色的蚂蚁,爬来爬去,却无法进入我的大脑。沈巍山手札上那些冰冷的字句,与程砚昨夜在昏黄灯光下抚摩手镯时孤寂哀伤的侧影,在我脑海里反复交织、碰撞,发出无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安抚”……“以防后患”……“尘封”……

      还有他指尖划过“婉君”二字时,那近乎破碎的温柔。

      告诉我?还是不告诉?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着我的神经,每一个来回都带来更深切的焦虑和茫然。桌上的咖啡已经冷透,颜色浑浊得像我心里的泥潭。

      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我悚然一惊,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是陈秘书,公事公办的语气:“沈少,程总让您立刻去他办公室一趟。”

      心脏猛地一沉。他发现了?发现了我的异常?还是……有别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并没有褶皱的衬衫领口(下意识地,将银链往衣领深处塞了塞),起身走向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

      敲门前,我停顿了一秒,掌心微微出汗。

      “进。”

      推门进去。程砚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窗外是省城灰蒙蒙的天际线,他挺拔的身影在那片混沌的背景前,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孤独。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把门关上。”

      我依言照做,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将我们与外界隔绝。办公室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只有中央空调发出低微的嗡鸣。

      “过来。”他依旧没有转身。

      我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柔软的面料缓和了他平日的冷硬,但背影透出的紧绷感,却比任何西装革履时都更加明显。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被拉长,填满了令人窒息的不安。

      “昨晚,”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沉,“你去老宅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我……”喉咙干涩,我想辩解,想找借口,但在他背后那无声的压力下,所有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去找什么?”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直直射在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预想中的暴怒或质问,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更让我感到恐惧。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裤缝。

      程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全身,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我口袋里那部藏着爆炸性秘密的手机。他没有逼问,只是迈开步子,朝我走来。步伐很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碾压般的气势。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昨夜未散的疲惫气息。

      “沈绎,”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压得很低,像最隐秘的耳语,却字字清晰,砸在我耳膜上,“有些东西,不是你该碰的。有些真相,也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的心猛地一缩。他知道!他不仅仅知道我去过老宅,他甚至可能……猜到或者已经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你……你知道?”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程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那里面有冰冷,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嘲弄,或许……还有一丝被我窥破秘密的、被冒犯的怒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沈巍山留下的烂摊子,不止一桩,不止一件。”

      他微微俯身,靠近我,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包括他当年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包括那对镯子为什么会在他手里,包括……”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入我的眼底,“林婉君到底是怎么‘病’死的。”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轻,却像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他果然知道!他知道的,可能比手札上记录的更多,更详细,更……黑暗!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声音嘶哑,“你知道我爸……沈巍山他可能……”

      “可能什么?”程砚打断我,唇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扭曲的弧度,“可能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可能为了断绝后患,做了更‘彻底’的安排?”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里面翻涌起压抑已久的黑色风暴。“沈绎,你以为我为什么恨沈家?为什么恨沈巍山?仅仅因为小时候你们叫我‘狗’?因为那条链子?”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抓我,而是用力攥住了我脖颈间的银链!冰凉的金属勒进皮肤,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和压迫感。他将那块翡翠平安锁狠狠拽到我眼前,碧绿的光泽在他指间晃动,映着他眼中骇人的疯狂。

      “是因为这个!”他低吼,声音压抑着雷霆般的怒火和深切的痛苦,“是因为沈巍山用这种东西,买断了我妈活下去的希望!是因为他用谎言和交易,把我变成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怪物!是因为他……他可能连让我恨他的机会,都剥夺得干干净净!”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攥着银链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赤红的血丝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痛楚。那些被他用冰冷面具死死压抑了多年的恨意、屈辱、还有对真相无处着落的茫然与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被他眼中那赤裸裸的痛苦震撼了,忘记了脖颈的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一直活在这样的地狱里。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无望。

      “那你……”我喉咙发紧,“你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报复得更彻底?为什么不干脆毁掉沈家?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用这种扭曲的方式……

      “为什么不杀了你?为什么不毁了沈家?”程砚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松开攥着银链的手,但指尖依旧停留在那块翡翠上,冰凉的触感紧贴着我的皮肤。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低哑而疯狂,“因为我试过!在滇南,在‘九叔’提出那个‘一劳永逸’的方案时,我动过心!用沈家的渠道,洗掉他们的‘货’,换他们帮我……彻底抹去沈巍山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你!”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可是,”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当我看到龙三的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当我看到你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巷子里乱撞的时候……我发现,我做不到。”

      他凑得更近,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眼中翻腾着我看不懂的、混乱而激烈的情绪。“沈绎,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你身上流着沈巍山的血,明明你曾经是施加伤害的人之一,明明毁了你才是对沈巍山最好的报复……可我他妈就是下不了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攥着翡翠的手指关节泛白。“甚至在医院,在我以为要死的时候,我抓住的……竟然是你。不是你妈,不是那对镯子,是你!”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我心里最后一道自欺欺人的屏障。那些在滇南的舍命相救,在病床前的紧握,那些看似掌控实则隐晦的维护……原来,并非全是我的错觉,也并非全是他扭曲的占有欲作祟。

      在那片恨意与黑暗的泥沼深处,有什么别的东西,早已悄然滋生,缠绕着恨意的荆棘,疯狂生长,将他和我,更加牢固地捆绑在一起。

      爱?不,那太浅薄,也太不合时宜。

      那是一种比恨更复杂,比依赖更致命,比所有常规情感都更加扭曲混沌的……羁绊。源于伤害,掺杂着恨意,孕育于生死,最终变成了一种无法割舍、也无法定义的,畸形的共生。

      “所以,”程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筋疲力尽后的空洞,“我把你带回来。用这条链子拴住你。用工作困住你。我想看看,沈巍山的儿子,到底能被我塑造成什么样子。我想证明,我能掌控一切,包括你,包括沈家,包括……我他妈这乱七八糟的人生!”

      他的指尖缓缓离开翡翠,顺着银链,滑到我的后颈,没有用力,只是虚虚地搭在那里,仿佛那是他唯一还能抓住的、不至于彻底坠入深渊的支点。

      “可是沈绎,”他看着我,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哀的清醒,“我越来越发现,我掌控不了。我掌控不了沈巍山留下的这滩浑水,掌控不了‘九叔’那些人的贪婪,甚至……掌控不了我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也掌控不了……你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天光似乎又暗了一些,云层低垂,预示着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恨意未曾消失,恐惧依旧存在,但此刻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还有一种更加庞大、更加无法回避的……真相的废墟,和废墟之上,悄然显现的、扭曲而真实的连接。

      他知道了沈巍山可能的罪孽。
      我也知道了他深埋的痛楚与挣扎。
      我们都看到了彼此最不堪、最脆弱、也最真实的一面。

      那道由谎言、恨意和冰冷规则构筑的高墙,在这一刻,被鲜血淋漓的真相和赤裸的情感,冲击得摇摇欲坠。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原谅?不可能。遗忘?做不到。继续恨?那恨意里已经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程砚似乎也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收回手,转过身,重新面向窗外,背影显得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茫然。

      “那份手札,”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烧了吧。”

      我愣住。

      “还有你手机里的照片。”他补充道,没有回头,“有些东西,知道了,除了让活着的人更痛苦,没有别的意义。”

      他选择……埋葬?不是原谅沈巍山,而是……放过他自己?也放过我?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攫住了我。他宁愿继续背负着可能并不完全“正确”的恨意,也不愿去直面那可能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真相?

      是因为那真相可能连他恨的根基都摧毁吗?还是因为……他不想让我,这个沈巍山的儿子,去承受那份可能是弑亲(至少在道义上)的沉重罪孽?

      我看着他孤寂的背影,脖颈上的银链冰冷依旧,但心口那块平安锁贴着的地方,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重地搏动。

      恨,还是毁灭?
      遗忘,还是背负?
      割裂,还是……在这畸形的共生中,继续纠缠下去?

      我没有答案。

      窗外,第一滴雨,终于重重地砸在了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暴雨如注,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办公室内,光线更加昏暗。我和他,一个望着窗外倾盆的雨,一个望着他沉重的背影,在轰然的雨声中,各自沉默,各自品尝着这被真相灼伤后,满嘴的苦涩与茫然。

      风暴已经来临。

      而我们,都被困在了风暴的中心。

      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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