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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开学后的第一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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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进入十一月,立冬将至,水始冰,土始冻。
往年这个时候,俞夏正抽出所有的空闲时间紧着收地里最后的庄稼。有时为了省雇人的钱,不少庄稼都是他起早贪黑,靠着一股念力与韧劲儿支撑着去收割完的。那会儿他最大的劳动帮手只有二林,俩人吭吭哧哧一路蛮干,虽然很累却也很满足。
俞夏目标恒定清晰,就一个念头,赶紧收完,换成钱,一笔一笔攒起来——那是爷爷生前反复叮嘱的,这些家当将是他往后独自面对生活的全部兜底儿。
人们常说:花未全开月未圆是人一生中最好的时节,因为一切都正在向上攀升,前方尽是盼头。
此刻的俞夏,也正怀揣着新的盼头。他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个陌生城市,走到了这所梦寐以求的重点高中,并真真切切地坐进了这个学校最好的班级里。
这所校园很大,教育资源优渥,就连宿舍都洁净敞亮。未来三年他都将会在这里度过,也会在这里又一次去带着新的期待重新出发。
俞夏默默算了算日子,不到两个月就是寒假,想家的念头悄然蔓生。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这天,第一节课后便开始飘雨,冷风裹着湿气穿透门窗,直往骨头缝里钻。十一假期时,二林回家替他取来几件厚衣物,他怕冷自己受凉生病平白花钱,索性把自己裹成球。不知谁开了空调,两颊被热气一烘,小脸儿泛起不自然的酡红,渐渐地脑袋也有点儿沉。
此时正值大课间外加风雨加持,即便是实验班,教室里鸡飞狗跳也不足以形容。就这么闹腾也阻止不了他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贾小可捅捅他胳膊:“夏,醒醒!咱俩去楼道透气?看这雨势,没准晚上能取消晚自习。”
俞夏把脸埋进臂弯,哼哼唧唧黏在桌上不动:“不去……,我再睡会儿……。”
贾小可鼓动无效,自己跑出去找其他人凑热闹去了。
被他这么一叫,俞夏的困意散了些,一时又有点儿睡不着了。可实在懒得动,只趴桌子上神思漫游。思绪不知不觉飘到龚时川身上,这家伙又莫名其妙消失两三天了,一天天神出鬼没。哪有半点学生的样子?活该他成绩吊车尾!俞夏恶狠狠地想,心底浮起一丝扰人的烦闷。
昨天二林妈进城走亲戚,捎来一大堆吃的,私下里他给他留了好些。要再不回来就都快放坏了。哼,今晚回去就全给同学分了,一个不给他留。
正胡思乱想,上课铃骤然响起,“铛!铛!铛!”……
也不知道学校咋想的,挺现代个学校,铃声却是村里都淘汰了八百年的老式敲钟声。之前这音儿曾被贾小可吐槽了快一个月,但俞夏当时还是很喜欢的。那会儿他极力反驳,说此钟声音厚重古朴,颇有种岁月的苍古拙雅之感,让人莫名亲近。
今天却怎么听怎么有种敲破瓦烂罐儿的感觉,就和欠了电漏了缝似的,忒不好听,实在让人烦闷;
他又长喘了口气:这个天儿也让人烦闷;哼,人也让人烦闷。
真讨厌,真讨厌,这人到底干嘛去了呢?走也不说一声。烦死了,友尽!
俞夏忽略一脑门子官司,拿出课本进入上课状态。外面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和他收到通知书那天一样。他一边记笔记一边瞎琢磨,写写画画间也不知道写了个啥。
“俞夏,说一下这题为什么选C。”英语老师特别爱叫他,也不介意他读音七拐八弯儿。
虽然他走了神,毕竟底子在那儿,匆匆扫一眼题目,再加上贾小可在旁边拼命做辅助,总算勉强通过。
“基础再好上课也不能走神。”老师敲敲讲台,目光扫过全班,“高一时打地基的关键,听课效率决定你以后能走多稳、多远。都精神点!还没到中午就困成这样,昨晚是集体偷鸡去了吗?”
几个笑点低的没忍住噗的乐出声来,被英语老师一个扫视,立马熄声,赶紧抿嘴装鹌鹑。俞夏小脸更热,在心里又把龚时川拎出来骂了两遍,再不敢走神。
终于熬到中午,林路和张良早早跑去食堂给他俩占座打饭。俞夏在屋里闷出一身汗,乍一出来被风一打,冻的浑身一激灵。他没带伞,贾小可手里的又太小,正发愁,却见杨萌真撑着一柄巨伞聘聘婷婷走来。
“我去,你这伞可真大,能把咱仨放进去。”贾小可嘴碎,“怎么说你也是班花级别的,不说江南小油伞吧,至少也得是把太阳吧?”
“你懂个屁,打那么小的伞我能接应帅哥吗?”杨萌真向来形象与实际各自飞,除非见了帅哥,否则夹子音都是保险箱珍藏级状态。
“那你这不是化妆给瞎子看了,也就罩着了个俞夏,帅哥都被小油纸伞接走啦。”贾小可幸灾乐祸。
“我怎么就不是帅哥了?”俞夏立眼横眉,但小包子脸没有一点儿威慑力。
杨萌真拉过他:“咱不搭理他,他就是嫉妒我这把大伞稳当,你看他那伞被风刮的,不用到食堂就得全身湿透,咱俩稳当当的啊,湿了也不管他。”
说罢也不搭理贾小可,和俞夏举着伞就往雨里冲。
现实残酷,风雨毫不留情。贾小可伞小骨头轻,没跑两步便被风雨一顿抽打成了半只落汤鸡,当即就要收伞往杨萌真大伞底下钻,被她毫无形象的一拱,又给怼了出去,拽低伞拉着俞夏就跑。
贾小可哇哇叫着要往大伞底下挤,杨萌真和俞夏则一路防守堵截,贾小可毫不气馁。三人推推搡搡,终于在半路上被他攻克成功,顺利钻到伞下。闹腾半天,仨人没一个好的,裤腿都湿透了,这伞打了个寂寞。
到食堂时林路和张良已摆好饭菜,杨萌真把伞往旁边一收,嗷嗷叫着一路狂奔扎入打饭大军。
张良看的直啧啧摇头,双手抱臂感叹:“刚开学时,我还想试着用我无处安放的魅力去追求老杨了,这才俩月,好么,处成哥儿们了,打人比我都疼。”
“你放心,你那点儿魅力就像杨萌真的夹子音,还是留着自己珍藏吧。这三年你是不用想着寄出来了,我怕你妈打断你狗腿。”
林路难得调侃他:“瞧瞧你那擦边儿溜檐儿急需救济的成绩,相信我,高中三年,苦海学涯将会是你唯一的追求。”
贾小可一边拧裤腿一边指桑骂槐:“俞夏,你说这人吧,越是脑子不够使就越爱上蹿下跳。”
被张良乐着一筷子红烧肉怼他嘴里,贾小可瞬间闭嘴,美滋滋嚼着挑了挑眉以示敬意。
等杨萌真端着辣子鸡丁还有俩紫菜包饭回来时,这伙人已经开吃。
“听说龚时川和华柯以后会联姻。”杨萌真往这儿一坐就神秘兮兮的开场。
“就这么几分钟,你又知道了?”张良八卦兮兮的接茬。
“这两天他们俩都没来,说是龚时川姥爷大寿,华柯作为未来准豪门媳妇,也受邀参加了。”八卦来源,杨萌真好闺蜜,秦雨栾端着盘子一屁股坐旁边说。
“俞夏你知道这事儿吗?是不是这么回事?”秦雨栾话不停:“你俩关系不错,十一在他们家时你有没有看到过华柯?俩人的事儿是真的吗?”
“十一时华柯是去他们家了,论坛上他们俩不是青梅竹马官配吗?是不是他姥爷大寿这个我也不知道。”俞夏停下来回答,又闷声补了一句:“我和他又没多熟。”
“我一国际班朋友说的,看见华柯发朋友圈了,两家人都在,其乐融融。”秦雨栾补充。
“哎,真没劲。“杨萌真托腮,“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俩没cp感,好白菜啊……拆我cp者,卒——。”
“谁拆谁俩cp?”俞夏不关注八卦,但但凡能内涵到龚时川的从不错过,不懂就问:“怎么这么乱?”
“诶诶我知道,我知道。”贾小可立马举手参与:“以前帖子说石放和龚时川俩AA恋,石放挡了不知道多少次华柯接近,虽然他俩是强强联合吧,但奈何豪门继承原因,人媳妇得是女的啊。这不一直没被龚时川家族接受嘛,所以性格日渐狂放激烈,对华柯严防死守。”
林路一脸无语:“快打住吧,别什么都信,那石放一看就不是啊。人又不是第一天张扬,据说打小到大都那性格。”
俞夏明显不信,目瞪口呆,满脸的一言难尽。
“看,理智还得是我夏。”林路可不容易找到一个清醒的,颇有种志得意满地看了眼俞夏。俞夏没注意,正陷入沉浸式琢磨。
他十一在龚时川家待了好几天也没觉得石放他俩这关系啊,不无纠结地嘀嘀咕咕感慨:“要不龚时川左一个越界右一个甭搭理的,豪门狗血,是我肤浅了。”
林路:“……”
众人:……这是实锤了?
“不是你肤浅,是我肤浅了。”龚时川冷着脸突然出现在他座位后面,把一堆扎着脑袋专心八卦的人吓的瞬间神魂出窍,纷纷看向八卦中心。
龚时川上下一扫,看俞夏裤子被雨打的深浅不一,贴在腿上,面前盘碗干净,也不废话,伸长手一把将他提溜出来。
“诶诶诶慢点儿慢点儿,你干嘛?我还没说你呢,神出鬼没的,把人吓一大跳。”俞夏擅长抹黑龚时川,不管不顾先发制人。
龚时川不接话,把他拎出来后,从背着的包里拿出一件长款,兜头给他罩上。雨衣过大,几乎将俞夏整个包住。
“宿舍钥匙带了?”也不打招呼,一边揽着人往外走一边垂头问。
“带了带了,你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你再不回来,我给你留的东西都快坏了。不过你也别着急,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现在天气凉明天雨停了再拿也行。”
俞夏被龚时川带着走,边走边嚷嚷:“哎呀,你着什么急,咋这么没礼貌,我还没打招呼呢。”说着赶紧回头对呆若木鸡的众人挥手白白。
龚时川轻叹,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无奈:“没事儿,咱俩你有礼貌就够了。”
众人:……
刚说的“不熟”呢?这熟稔的抱怨,这自然的肢体接触,这近乎纵容的回应……换个人敢这么对龚时川嚷嚷?竟然还倒打一耙?就很魔幻。
龚时川屈指轻敲了下俞夏的额角,顺着他话说:“二林妈昨天中午才送到的,你也知道天气凉坏不了,还吓唬我说全分出去?”
俞夏理亏,一秒乖顺。但他不是吃亏的性子,大眼睛滴溜乱转,一亮,立马又皱着小眉头支棱起来:“我说的是‘再不回来就坏了’,坏之前不就得分了?要不留到坏了,你吃了不得拉肚子?”
龚时川短促一笑,走到食堂门口,撑开一把宽大的黑伞,将两人牢牢罩在其中,揽着俞夏步入茫茫雨幕。
俞夏想也好,既然这么着急那就随他吧。反正他裤腿湿透贴身上也难受,正好回去再换身衣服。太冷了,不禁又打了个冷颤。
龚时川把伞拉低紧了紧圈着俞夏的胳膊:“冷了吧?快走两步,你穿的多又湿透了,一凉一热容易感冒。”
“不能够,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小时候学校远,即便打着伞穿着雨衣也常常淋湿,从来没感冒过。再说了,我打小满山跑,壮得很,你以为和你们似的那么娇气?”
龚时川不置可否,只稳稳举着伞带着他快步往前走。
雨比来时更急,覆天盖地,砸在地上溅起白蒙蒙的水烟。伞下自成一方安静的世界,隔绝了风雨与喧嚣。龚时川的手臂坚定而温暖,透过潮湿的衣物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
校园里不时有撑着伞急速穿过的同学,他门两人和其他同学一起融进这片雨雾中,好像和所有人一样,又好像不那么一样。
俞夏原本是喜欢秋雨的,源于多年前和爷爷去城里卖菜时见过的一个装修古典的饭店,名字就叫“巴山夜雨”。当时只觉得名字特别好听,他查阅古诗后才知道其名取自李商隐的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细细读来觉得那份雨夜怀人的意境,凄清又缠绵。此后他便爱上了这首诗给他的感觉。
雨夜思归,虽无定期,但满怀期待。
他时常想这样的雨得配着窗外的桂花才更有意境,不禁抬头看了眼伞外,又回看龚时川。
“看路。”龚时川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搂的他更紧。
不知怎的,盘踞心头一整天的烦闷,忽然就像被针戳破的气泡泡,“噗”地消散了。这种感觉很奇异,不同于和二林并肩劳作的踏实,也不同于想起爷爷时的酸楚温暖。它更具体,更贴近,带着令人心跳微乱的暖暖的温度。
他摇摇头想雨天容易思归,爷爷的怀抱,也曾这般挡风遮雨,爷爷的怀里也是这么暖和宽厚安稳。
课前四十分钟的提示铃声自倾覆的雨幕中隔风穿雨地飘过来,依旧朴拙静雅,如庙宇间的晨钟暮鼓,听了让人内心安静。俞夏忽然觉得,这急雨即便不配着细碎的桂花,竟也很有意境,不逊分毫。想着想着,无声地笑了。
龚时川低头看他,抬手揉了揉他微湿的发顶,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
俞夏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带着温热气息的笑,融化在潮湿的风雨里。